月亮走，我也走 金小贝

金小贝

月亮走，我也走

金小贝

夜凉如水，月光把村口的老槐树镀上一层银边。曼丽蹲在土炕边，手指捏着建华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针脚在煤油灯底下细细密密地走，像极了她此刻千头万绪的心。明天天不亮，建华就要跟着接兵的队伍走了，去那地图上要眯着眼才能找到的边疆哨所。

“曼丽，别缝了，一件褂子而已。”建华从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肩，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里带着刚成年男人特有的沙哑，“到了部队发军装，厚实，耐磨。”

曼丽没回头，针尖在布上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新的是新的，这褂子你穿了三年，袖口磨破了，我给你补上……到了那边，冷了热了，自己多操心。”她的指尖触到布料上那块熟悉的补丁——去年麦收时，建华帮她家割麦子，胳膊肘蹭在镰刀上划开的口子，当时她就是坐在这炕沿上，借着月光给他缝的。

窗外的风掠过柳梢，沙沙作响。建华沉默着，看着曼丽低垂的眉眼，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鼻尖，像一点晶莹的霜。他知道她心里的滋味，就像他知道自己胸膛里那颗心，一半装着对这片土地的热望，一半系着眼前这个扎着红头绳的姑娘。

“曼丽，”他扳过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去当边防军，不是一时兴起。你还记得去年冬天，邻村那个复员的老兵讲的故事吗？国境线上的雪有半人深，可咱们的战士站在界碑旁，腰杆挺得比白杨树还直。”他的眼睛亮起来，那是一种曼丽从未见过的光，混合着憧憬与坚定，“我想去那里，守着咱们的家，守着你。”

曼丽的眼圈红了，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想起第一次见建华，是在村头的打谷场，他穿着白背心，挥着木锨扬场，汗水顺着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往下淌，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英气勃勃。后来他总帮她家挑水，扁担在肩上压出的红印子，她看着都觉得疼，他却咧嘴一笑说不碍事。如今，这个肩能挑千斤的男人，要去挑更重的担子了。

“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你是好青年，去边疆是光荣的事。我……我不拖你后腿。”话虽这么说，指尖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天蒙蒙亮时，月亮还挂在西边的天上，像一枚舍不得沉下去的银盘。曼丽送建华到村口，晨露打湿了路边的野草，裤脚冰凉。接兵的卡车停在公路边，引擎嗡嗡作响，几个穿着新军装的小伙子已经在排队，胸前的大红花在晨光里格外鲜艳。

“到了那边，好好训练，别想家。”曼丽把一个蓝布包塞到建华手里，里面是她连夜烙的玉米面饼，还有一块新做的手帕，“写信回来，就寄到村部，我天天去看。”

建华接过布包，沉甸甸的，像接过了她全部的牵挂。他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曼丽，等我回来。”

卡车发动了，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吱的声响。建华挤在车窗边，使劲朝曼丽挥手。曼丽也挥着手，看着卡车越开越远，直到变成公路尽头一个模糊的点。晨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一滴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脚下的泥土里。

可她没哭出声，只是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渐渐淡去的月亮。月亮走，她也走，一步一步往回走。走到村头的老槐树下，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朝着卡车开走的方向，用尽力气喊了一声：

“建华——早把喜报捎回头！”

声音被风吹散，飘向遥远的天边。她知道，此刻的建华，一定在颠簸的卡车里，把这句话连同她的身影，一起刻进了心里。

后来的日子，曼丽常常在傍晚时分，搬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村口的方向。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她就沿着村后的小河往桥头走。河水静静流，晚风吹拂着岸边的垂柳，像极了那天送别的夜晚。她会想起建华穿军装的样子，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有一次，同村的二婶开玩笑说：“曼丽啊，建华这一走，山高水远的，你就不担心？”

曼丽正低头纳鞋底，闻言抬起头，眼里是少见的坚定：“有啥好担心的？他在边疆守着国，我在这儿守着家。他是保卫国家的兵，我呀，是等他回家的人。”

她说这话时，天上的月亮正从云里钻出来，清辉洒在她身上，也洒在远处蜿蜒的公路上。她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有她的爱人在站岗；而这条路的起点，有她在等着他，把喜报捎回家，把月亮走我也走的故事，续写成岁月里最坚实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