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母亲的世界里,端午节从来都不是史书上的符号,而是灶台上升腾的雾气,是粽叶裹着糯米的清香,是门楣上垂下的那一束艾草,轻轻摇晃着细碎的晨光。</p> <p class="ql-block"> 天未大亮,母亲已立在阳台上修剪艾草。露水浸湿的叶片泛着青釉般的光泽,枝干上还沾着乡野的泥土气。她总说早市的艾草不够鲜灵,非得挑叶脉最宽厚的、枝茎最挺直的,仿佛每一株青翠里都藏着驱邪纳福的愿力。剪刀与枝桠相碰的脆响中,我恍惚看见她年轻时去后山采艾的背影——那时她鬓角还未染霜,脚步轻快地踏过晨露,为儿女们捧回一捧山野的馈赠。</p> <p class="ql-block"> “糯米泡好了!”父亲在厨房唤了一声。瓷盆里的糯米泛着吸饱了水的清凉,一粒粒莹润如碎玉。我劝她买现成的粽子,她却执意将粽叶在清水里浸透。她说:“机器扎的绳子哪有手心的温度?”她将两片粽叶叠成尖尖的宝塔,填入蜜枣红豆,手指翻飞间,皱纹与叶脉悄然重叠。蒸汽氤氲中,我看见她鬓边的银丝与粽绳缠绕,分不清袅袅白雾里飘着的是艾香,还是母亲年复一年揉进米粒里的牵挂。</p> <p class="ql-block"> 父亲把艾草扎成碧玉簪似的悬在门边,五色丝线在母亲腕间绕成平安结。当我试图向她讲述《离骚》的悲怆时,她只是把红枣仔细埋进糯米。“屈大人若知道后世百姓这般念着他,该是欣慰的。”她说着掀起锅盖,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那些关于香草美人的典故,终究化作了母亲夹到我碗里那只棱角分明的粽子。</p> <p class="ql-block"> 临别时,她将鼓囊囊的布袋塞进我怀里,艾草从帆布缝隙探出头来,晃动着初夏的风。高铁呼啸而过,怀中的温热却让人想起老屋檐下的炊烟——原来母亲早把《楚辞》里的草木山河,都包成了能捧在手心的温度。当我们谈论文化传承时,她正用布满褶皱的手掌,在粽叶上系紧一个民族最朴素的信仰,那是对故乡的眷恋,对团圆的执念,是再大风雨也冲不淡的家的味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