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时光里的碎影

星雨文学诗词社(静修中）

琥珀色的晨光沿着雕花窗棂蜿蜒攀爬，在枫木地板上洇开半透明的光晕。老藤椅随着我的动作发出低吟，像在絮语某个被遗忘的故事。窗外的老槐树正抖落满身碎金，光斑在青砖上跳跃成粼粼的波光，恍惚间竟与童年池塘里的涟漪重叠——原来时光从未真正流逝，它只是将往事酿成了酒，藏在记忆的褶皱里。

檐角的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惊醒了满院寂静。几声画眉啼啭自云端坠落，在晨光里碎成晶莹的珠玉。这声音似曾相识，像极了奶奶唤我归家时拖长的尾音，带着某种跨越时空的穿透力。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些被岁月封存的画面，裹着槐花香与烟火气，潮水般漫过心田。

蝉鸣最盛的夏日傍晚，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赤脚踩上去，仿佛能触摸到太阳的温度。我和阿毛举着自制的捕虫网追逐蜻蜓，那些薄如蝉翼的翅膀在夕阳下流转着虹彩，每当有精灵从指缝间逃脱，我们便笑作一团，惊起满巷的麻雀。暮色四合时，奶奶的声音会准时从巷口飘来：“囡囡，吃饭咯——”带着糯米般的软糯，尾音在粉墙黛瓦间打着旋儿，勾得人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她总在围裙上蹭着面粉，颤巍巍地用布满老茧的手替我擦去汗渍，指尖残留的葱花与酱油香，成了我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

十二岁的那场大雪，将世界裹进了童话。推开木门的瞬间，凛冽的寒气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父亲早已在院角堆起半人高的雪堆。他呼出的白雾在睫毛上凝成霜花，却笑着把我冻红的小手捂进怀里：“来，咱们给雪人戴顶帽子。”他掌心的茧子摩挲着我的手背，粗糙却温热。当雪人系上父亲的旧围巾，煤球眼睛在暮色中闪烁，我忽然懂得，所谓安全感，就是被这样厚实的肩膀护在身后的踏实。炉火映红了母亲讲故事的脸庞，烤红薯的甜香混着嫦娥奔月的传说，在跳动的光影里酿成永恒的温馨。

教室的日光灯管总在午后第一节课时发出细微的嗡鸣，粉笔灰在斜射的光柱中起舞，恍若银河倾泻。小美总爱用圆规在课本边角画向日葵，传过来的纸条上永远缀着俏皮的笑脸。梧桐树下的课间时光，树影在蓝白校服上流淌成河，我们聊未来、聊梦想，却不知这场青春的盛宴终有散场的时刻。毕业那天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打湿了向日葵书签，也模糊了“永远向着阳光”的诺言。

地铁早高峰的人潮里，那个总捧着《瓦尔登湖》的灰衣男子，是我都市生活里的诗意注脚。他看书时睫毛在镜片下投出的暗影，急刹车时伸来的稳稳一扶，都成了城市森林里难得的温柔。可就像站台永远变换的列车，某天他忽然消失在人潮，只留下书页间飘落的银杏叶，在记忆里泛黄成标本。

重访老宅时，青石板缝里钻出的狗尾草已经比我还高。奶奶的灶台积了层薄灰，唯有那坛红烧肉的香气，还固执地萦绕在梁柱间。父亲佝偻着背修剪梨树，白发在风里飘成雪，我这才惊觉，原来那个能扛起整片天空的男人，也敌不过时光的刻刀。邻居说阿毛在深圳成了工程师，小美在大洋彼岸有了自己的家，可电话那头的问候，总比记忆里的笑声淡了几分。

秋风又起时，老槐树开始簌簌地落叶子。我接住一片泛黄的叶，对着阳光细看它脉络分明的掌纹，恍然惊觉这些纹路竟与奶奶手背上的血管如出一辙——原来生命的密码，早就在时光的流转中悄然写下。那些被岁月打磨的记忆碎片，不是消逝，而是化作星辰，永远镶嵌在灵魂的夜空。

在这个步履匆匆的时代，愿我们都能做时光的拾荒者，俯身拾起被风遗落的吉光片羽。因为正是这些看似零散的瞬间，拼凑出生命最璀璨的图景，让我们在岁月的长河里，始终保有对抗荒芜的勇气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