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钢笔情——逝去岁月里的温雅流光

秋水长天

观世间万象

写人生清欢

——题记

图/文 秋水长天（董瑞芳）

（部分图片网络素材制作）



翻检文房旧物，几支我用过的钢笔，静静地躺在收藏起来的盒子里，虽经岁月封沉，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我随手拿起了一支关勒铭钢笔，细细端详着昔日的老朋友。掌心中摩挲，时光之门倏忽间开启。

关勒铭钢笔，是上世纪20年代一位关姓旅美华侨在美国创立，以他独子关勒铭名字命名并申请了美国专利的一支老牌子钢笔，后回国转型为金笔制造商，是中国最早的自来水金笔生产商之一‌。其金笔因品质优良在国内畅销，并具有一定的市场影响力‌和收藏价值‌。

这支关勒铭钢笔，不仅承载着浓重的历史痕迹，也记载着我执笔从文的起步。我使用它的时候，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那时，二十岁出头的我，在部队从连队文书提干到政治机关当组织干事，这支笔便陪伴我走过了军旅中修文历练的磨砺时光。

钢笔书写，带着文化的温度。我七岁那年背起书包上一年级的时候，是父亲送我上学校的。上学的前几日，父亲用买来的大白纸，裁成32开规格，整齐订好语文、算数练习本。在我分班后，父亲用钢笔在练习本上工整地写上学校、年级和我的名字。这让我对父亲那支钢笔心生羡慕，对父亲用钢笔写在练习本封面上的字心怀想往。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钢笔并开始用钢笔写字，是在上小学的三年级。小学生的一二年级，是用铅笔写字的。到了三年级，老师要求每个学生要买钢笔，从此开始了钢笔写字。初握钢笔，点划行笔还有几分笨拙，但心里却陡然生出莫名的神圣和自豪感。

这种自豪感，是有外在表现形式的。小时候，识文断字有文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显标志就是钢笔别在上衣的口袋里，露出的金属笔挂光泽，显示着文化的气息。所以有形容说，上衣兜里别着一支笔是小学生，两只笔是中学生，三只笔是大学生。从此，我的上衣口袋里就形影不离別上了钢笔，也别过两只钢笔。这除了显示文化的流行做派，也是上课学习随身携带的习惯，更是考试防止钢笔没水的应急备用。

钢笔发明，是人类文化史上的烈焰光芒，钢笔书写，笔划与线条便从此成为文明的刻度。

人生的过往中，使用了多少支钢笔，我没统计过也无法统计，但每一个人生阶段，用钢笔书写的流光岁月，却让我长久不忘并在心中涌起温馨的情感波澜。

执笔写心，情出于心，心诉于笔，笔成于字，笔尖在纸上行走发出沙沙声响，蓝黑墨水留下的清晰笔划线条，扩散着文明的縠纹涌动，让我生命的经历有了记忆的形态与动感画面的触摸。

钢笔情结，岁月的流光，生命的纠缠，情感的温存。

字如其人，人亦如字，观其字，知其人，笔墨可见性情。从执笔写字特别是拿起钢笔写字时起，老师就一直要求字要写得工整规范，线条流畅。

直到高中时，教语文的李老师，这位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对学子文科的基本要求是强调写一手好字。李老师最不能容忍的是自造且随意的龙飞凤舞体。初教我们高中语文课，记得讲述毛泽东诗词《念奴娇•昆仑》，李老师手执粉笔，在黑板上书写出全词，那标准的正楷体，如字帖投影，让学子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从那个时候起，钢笔书写，我们就力避“天书”和“鬼画符”，写一手好字，成为学生时代的文化追求和个人形象塑造。

老师的教导，终身受用。高中应届毕业时，部队从校园征兵我光荣入伍。出发前夜，征兵首长考察我的文化水平，让我拿起钢笔写字，他们看了我的文字表达和书写字迹，尚未到部队，就下令让我当了新兵连的文书。

从走向军旅开始，命运似乎是一种安排，让我终生与文字结缘。工作变动，身份转换，这一生，始终没有脱离文字工作。

执笔不仅是写心，更是职业担当、工作责任和价值追求，钢笔书写的不仅是字迹，而是我人生的轨迹、经历的风雨和不同人生阶段的点线连接。

到了部队，经过新兵连三个月的训练，分到老连队不久，我又到连部当了文书。在连队里，文书被称为“第一班长”，不仅职级是班长级，“文化水”也是具有含金量的。不仅要写得一手好字，还要具备总结综合、“下马草军书”一挥成文的能力。

七十年代前期，部队几乎每年都要进行战备拉练，时间大多选在冬季。由“几大员”构成的连部，这个时候最为繁忙。报话员身背报话机，不离连长指导员左右，司号员的号谱，调动着队伍和人员，通讯员一路上要不知多少次前后跑动传递命令。而文书，到宿营地的第一时间要迅速写出连队宿营报告，包括连队一天行军路线、人员情况、装备情况、有无伤员减员、宿营地方位概貌、设营户数以及重要社情等。执笔一气呵成，写好后由通讯员快步送到营部，这是非常考验文书写作功力的。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电脑在民间词典里还是个生僻语，打字机也是个高大上的稀罕物。连队文书与文字打交道，作为书写工具的钢笔，就是我的武器。日常的请示报告、工作安排表、周训练安排报表，年度工作总结、战士立功嘉奖报表填写、老兵复员鉴定撰写以及各种证书填写，都显示着文字和钢笔书写功底。

在当文书期间，我常用的钢笔有两支，一支是明尖的，一支是包尖的。明尖的写字疏放，包尖的写字清秀。更重要的是文字需要，文书日常工作中要经常用格尺手划各种表格报表，划线的时候，格尺抵住笔尖，明尖笔容易洇墨，这个时候就必须用包尖笔才行。

有一支使用起来顺手、质量上乘的钢笔，便成为军旅时期的钟爱。当文书那几年，我使用过永生钢笔、幸福钢笔和英雄金笔，每一支钢笔都有背后的故事，每一支钢笔都凝固着青春的步履和对未来的憧憬。

在成长路上，钢笔与我相伴而行，记录着我的人生轨迹。

还记得我从连队文书直接提拔到政治机关当干事，报到后的一天，我的直接首长赠送了我一支钢笔，就是后来被我收藏起来的那支关勒铭钢笔。首长对我说：当组织干事是写材料的苦差事，凡是新来工作的同志，我都要赠送你们一支钢笔，以笔做刀枪，妙手著文章。首长这句话，让我感受到了这支笔的力量。

手握这支笔，在部队政治机关里起草文件、撰写报告、拟文讲话，下连队了解情况、调查研究、蹲点整顿、总结经验，存下的几十本笔记本里，透过钢笔的字迹，依然鲜活地浮现出青春军旅流光岁月的述说。

钢笔成为大脑的延伸，手执钢笔写年华，我的军旅奋斗岁月，转业地方工作经历，走过的阳光风雨，思维赋予笔端，笔迹刻下行迹，都在钢笔书写的字迹里显影为历史。

钢笔书写，记录了我军旅青春时的朝气蓬勃。

在政治学习、军事训练的日志里，钢笔字迹刻下四季年轮的精彩印痕。提干成为政工干部，钢笔如春蚕吐丝，耕耘纸上，采撷流光，记下岁月里的难忘故事。夜晚灯光下，笔端划过纸上，窗外阑珊处，风吹树叶沙沙响，小白杨旋律不由得在心中悄然升腾。

青春的军旅生涯中，钢笔书写了我的荣誉与自豪，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受到各级嘉奖，荣立个人三等功，成为优秀政治教员，并在八十年代中期取得大专学历。几支钢笔成为我的忠实陪伴和奋斗向上的见证。

钢笔书写，记录了我地方工作的职业历程。

转业地方，我与文字继续为伍。在市场经济大潮初起的年代，命运让我心甘情愿迈入清凉部门并与文字结缘，钢笔无疑成为我转业重新起步的创业谋生工具。

文秘综合、办公政务、组织协调、调查研究、主编刊物、领导分管，思考变成思路，调研化为决策，心力与笔力交辉，实践与智慧升华，落笔生花，那便是思想的光芒与沉甸甸的收获。每一次身份转换，每一个岗位履职，每一回角色变动，有充实自豪的执笔写心，手握钢笔的字里行间，就是坚持不变的初心。

钢笔书写，更记录了我攀登高山的眼界视野。

守住内心一方清静，多少个夜晚，台灯的柔和光亮清洒案头，思绪与激情在行笔中徜徉跳荡，钢笔的字行变成思想和创作成果，二百多万文字见诸各类刊物媒体，多次荣获国家级论文研究成果一二三等奖，两次获得国家级新闻工作先进个人，两次获得省级社科成果奖，文学、社科类四部专著先后出版，并成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钢笔，在我职业春秋中一路相伴，书写芬芳，常思量，难相忘。

在文明进程中，在工作学习生活中，钢笔，曾经承载着文化的神圣、时代的印记、生活的憧憬与深情厚谊的寄托，每当想起来的时候，心中就漫过几分美好与温馨的涟漪。

且不说革命战争年代，一支派克金笔的吸引力不亚于一杆明亮钢枪，“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也不论钢笔在现代文人中的崇拜与神圣，仅在我经历的上世纪六十年代，钢笔一直成为人们心中的圣洁。

我上小学的时候，记得还在用铅笔学写字的二年级，学校的女教导主任张老师和本校有名的篮球运动员姜老师举行婚礼，婚礼的地点设在学校三间通开的教师办公室，我和几个黄口顽童也挤进去看婚庆热闹。简单的场景，简朴的仪式，其中的一项是交换礼物：只见新娘子张老师送给新郎官姜老师一方手绢，姜老师回赠给了张老师一支钢笔，全场随即响起热烈的祝贺掌声。

从那时起，钢笔便在少年心中的我生出拜物情愫。

时代的变迁，更新着人们的习惯，也嬗变了文明的礼仪。让人心生叹息的是，钢笔，从小在心中扎下无限向往的文化圣物，陪伴我走过职业生涯春夏秋冬的“贴身密友”，如今却已风光不在，沦落冷宫，渐渐为人遗弃。

还有多少人使用钢笔呢，那些著名的钢笔厂家还在吗，金笔还是热衷的追捧物件吗，人们还把赠送钢笔作为学习生活和友谊的情感寄托吗？

钢笔，已被琳琅满目的各种型号碳素笔取代了。

世纪沧桑，乱花渐欲迷人眼。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变化的事物自有变化的生命力，但传承的托举到任何时候都是褪不去的遗传基因。

翻看保存的书稿，钢笔在稿纸方格上留下的字迹，如不同时期思维在纸面生长的年轮，记录下我的人生过往，留下肉体记忆与思维履痕。

由此想到，在数字化的今天，钢笔不仅为碳素笔取代，书写游走划过纸面的天籁之音，也逐渐被键盘敲击的弹性节奏覆盖。无所谓失去得到，也无所谓忧伤欣喜，心中怀兹念兹，唯有文化的传承与光大。

摩挲收藏的几支钢笔，忽然间心中释然开阔，钢笔情结，原来是文化传承的心理投射。在数字化的今天，使用过钢笔的人们，会一直在心中怀恋曾经有过钢笔书写的那方净土，在机械的人机对话键盘敲击声中，依旧保留执笔写心的肉身温度，面对逝去岁月里书写的温雅流光，寻觅那道刻下思想痕迹的车辙。

用镜头——

捕捉发现

定格美丽

用诗文 ——

抒发情怀

升华人生

——秋水长天与您相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