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时,我在芦苇荡里遇见了独钓的他。渔火在他银发间明明灭灭,钓竿上悬着的却不是鱼钩,而是一串风干的艾草。“先生也在等端午的月?” 我拨开苇秆走近,惊起的萤火虫在他周围聚成《招魂》的句读。他收竿时,钓线末端的艾草滴下两滴清露,落进我捧着的瓷碗里。 “两千年前的今夜,我也是这样看月。” 他将碗递给我,水面立刻浮现出郢都的宫阙。“那时的端午,百姓会在船头挂我的画像驱邪。”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龙舟的号子,那节奏竟与他抚剑而歌的韵律相合。“如今的人们可还读《天问》?” 他望着水中月影,指尖在船舷上敲出《怀沙》的节拍。 我低头饮尽那碗露,竟尝到百草的清苦:“先生可知,如今的端午不只是纪念,更是活着的诗。” 说着展开手中的长卷,那是孩子们用五彩线绣的《橘颂》。他指尖轻触绣线,那些丝线忽然化作流萤,在苇叶上拼出 “受命不迁” 四个金字。“原来我的诗,早已长成了人间的草木。”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落满星光。 河面上漂来一盏盏荷灯,灯影里映着不同朝代的面孔。他指着其中一盏:“看,那是宋代的书生在诵我的赋,旁边是明代的绣娘在包角黍。” 说着摘下一片苇叶含在唇边,吹出的曲调竟与龙舟鼓点融为一体。“这汨罗江的水,原是条流动的诗河,每个端午,都是人间在与我唱和。” 当最后一盏荷灯漂远,他的身影渐渐透明。我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捧湿润的苇絮。低头看时,那捧苇絮正化作墨字落在长卷上:“亦余心之所善兮”—— 原来屈子河畔的每一缕风,都是两千年来未断的对话,而每个端午的月光,都会把《楚辞》的句子,重新写进中国人的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