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来信

杜黎

散文《四季来信》

杜黎

你曾在信笺上留下这样的字句："若得闲暇，定来看我"。墨迹在台灯下洇开，像一枝迟疑的笔尖正在经历内心的雪崩。我数着日历上褶皱的褶皱，想象大雪落进你睫毛的样子——当银发覆盖了我们的山峦，当两汪潭水在暮色中融化成浑浊的河床，该怎样掩饰镜中那株被岁月折断的芦苇？

我总在清晨的雾霭里练习转身。窗帘刚被风掀起一角，就看见自己的白发在玻璃上投下霜花的纹路。那时你会不会突然推门而入？我慌忙把脸埋进正在发酵的面包香气里，任由蒸汽模糊了所有即将决堤的褶皱。窗台上未拆封的信笺正泛着潮气，邮戳上的日期早已被暖气烘烤得模糊不清。

后来你终究没有踏雪而来。于是我学会在季节的褶皱里种植永恒。三月推开窗时，风铃正摇晃着去年的冰凌。我在湿润的泥土里埋下刻着经文的鹅卵石，看紫云英从裂缝里举起粉色的火把。某个露水浓重的黎明，发现蒲公英的绒毛落满了空椅子，恍惚觉得你披着晨雾坐在那里，发梢还沾着未融化的星光。

蝉鸣最盛的午后，我总把冰镇梅子酒放在藤椅旁。杯壁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泛黄的书页间，恰好洇湿了那句"君生我未生"。树影在石阶上编织着碎花地毯，风翻动你从前寄来的信笺，蝉蜕的空壳忽然坠落，在寂静中敲出青铜器的回响。这时才懂得，有些约定不必宣之于口，就像年轮总在砍伐之后才会显现。

初雪降临那夜，炉火将我们的影子钉在墙上。你带来的黑陶罐盛着煮沸的星辰，松针在玻璃杯底舒展成绿色的星图。我们静听雪粒敲打铜制风铃，直到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细小的冰晶。当钟摆荡过午夜十二点，你鬓角的白发忽然与窗外的雪光融为一体，让我想起三十年前那个迷路的雪人，正站在时光的十字路口等待天明。

此刻书桌上的日历正在积攒褶皱，窗台上的绿萝悄悄爬上未拆封的信笺。我时常对着镜子练习老去的表情，当第一道皱纹爬上眼角时，突然明白永恒不在时间之外，而在你转身时衣摆掀起的季风里，在年轮深处那些从未说破的晨昏里。就像此刻橱柜最深处，那个装满未寄出信笺的玻璃罐，正将我们的沉默酿成琥珀色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