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报告文学窑火映红四棵松（下篇）项兆金文/图

项兆金

（接上篇）他掏出游泳烟，在人群里打了一棱子，眼里闪出泪花："让咱四棵松的砖，也见见外面的世面。"

转眼到了1978年，窑火整整烧了三个季节。当首车红砖驶过村口时，王祥应队长摸到的砖面还带着窑温，就像摸到四棵村发烫的心跳。车上那面"工农团结"的锦旗被风吹得猎猎响，谁也没注意到，旗角的线脚里还缠着刘廷昌笔记本上掉下的草图纸——那上面画着的螺旋窑炉，后来真的在十年后冒起了青烟。

秋分那天，首窑红砖装车送往钢厂。车头挂着四棵村绣的锦旗："工农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冯文湖在驾驶室发现个粗布包，里面装着刘廷昌的笔记本——泛黄的纸上画满改良窑炉的草图。

暮色降临时，整个厂区如精密运作的有机体：推土机仍在轰鸣，制坯区的泥浆在暮色中泛着微光，轮窑顶部的余热收集管蒸腾着白汽，装车区的手电筒光点织成流动的星河。

刘廷昌站在窑顶俯瞰，缺指的手掌感受砖块的余温。他笔记本上的新构想发芽——把轮窑的环形结构改为螺旋上升式，热效率还能提升15%。冯文湖在窑顶画流体力学示意图时，刘廷昌用唾沫粘合开裂的测温竹片。两人初次交锋充满火药味：
"经验主义！"冯文湖敲着《硅酸盐热力学》。"花架子！"刘廷昌抖落笔记本里的耐火土样本。转折在暴雨转折在暴雨夜。 山洪冲垮了变电箱，冯文湖的发电机突突冒烟。是刘廷昌带人用黏土夯出临时防水坝，冯文宋则把改装的发电机——车链带动汽车发电机，八个青工轮班，硬是让窑火续命十二小时。黎明时分，两个满身泥浆的技术员相视而笑。冯文湖摘下摔裂的眼镜："你的土办法，写进教科书能省多少科研经费。"刘廷昌摸出珍藏的烟丝："尝尝这个，比外国烟冲。"

冯氏兄弟留下的不只是机器：冯文湖在轮窑拱顶刻下精确的15度仰角线，冯文宋设计的防雷系统让砖厂安然度过雨季。

远处，程良政正带着青工们检修推土机，军用手电的光束刺破黑暗，像把银色的手术刀。

从1976到1979，轮窑的火没熄过。当冯文宋的新房摆上刻着"城乡结合"的鸳鸯砖时，砖厂的烟囱已成为方圆十里的地标。那些被窑火烧红的日子，像砖坯上的指纹，深深嵌进四棵村人的晨昏——直到2016年推土机再次轰鸣，这片土地才换了副模样。

1977年年末，徐龙业和项龙炳在仓库对账，算盘声与蟋蟀的鸣叫此起彼伏。当看到"累计出砖887万块"时，两人不约而同去摸眼镜——这个数字超过了全县三家砖厂的总和。

孙发友的广播突然响起，这次放的是《祝酒歌》。歌声越过燃烧的窑火，飘向月光下的村庄。那里，新晒的砖坯正静静呼吸，等待下一轮烈火淬炼。

三年光景，四棵砖厂年产突破千万块。大冶钢厂用上了四棵红砖，村里小学铺上了钢厂的铸铁窗框。冯文宋结婚时，新房里摆着四棵村烧的鸳鸯砖，砖上刻着"城乡结合"四个红字。

尾声（2016年）

世纪之交的几场大雪后，轮窑的火渐渐熄了。当2016年的挖掘机挖开窑基时，工人发现耐火砖缝里还塞着半截测温竹片，竹片上的炭笔字已模糊成灰："螺旋窑顶，热效率提15%"——这是刘廷昌没来得及实现的梦，如今正变成工业园区里高耸的厂房，像另一种形式的"窑火"，在新时代里亮着。

二零一六年，四棵村红砖厂旧址建起工业园区。那座曾诞生2亿块红砖的轮窑，保留了两孔窑室作纪念。窑砖上模糊的"1976"字样，永远留在四棵村人的记忆中。这座由产业工人与农民共同建造的轮窑，热效率比同期国营砖厂高出12%，其首创的煤矸石配料法获国家级建材节能大奖。

春风掠过窑顶的狗尾草，恍惚间又传来当年的劳动号子。那些汗水和智慧凝成的红砖，早已砌进黄石长江大桥的引桥、黄石工人文化宫的墙基，以及无数城镇化进程中的万家灯火。而四棵松的窑火，终究在时代的年轮里，烧成了一页永不褪色的乡土史诗。全文完写于2025.5-27磁湖之畔睿淏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