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日记】墨玉：昆仑之泪

庄蝶

2025年5月25日 星期天 晴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昆仑山的褶皱深处，流淌着一条名为喀拉喀什的墨色河流。

千百年来，这条河裹挟着昆仑山的灵气与砂砾，在荒芜的戈壁中凿出一片绿洲，也孕育出一种神秘的黑色玉石——和田墨玉。

当地人传说，每一块墨玉里都封印着一段悲壮的神话，那些幽暗的光泽，是昆仑女神的眼泪。

相传上古时期，昆仑山巅居住着一位司掌大地灵脉的女神“阿娜尔罕”。

她发如雪瀑，双目似星，裙裾拂过之处，山泉喷涌，草木疯长。

一日，西王母宴请众神，命阿娜尔罕以昆仑冰髓雕琢玉盏。

女神指尖轻点，山石化作羊脂白玉，透若琉璃，却在最后一道工序时，天穹骤然裂开一道缝隙——九头巨妖“黑风罗刹”冲破封印，裹挟着沙暴扑向昆仑。

女神为护玉盏，以冰髓为剑与之鏖战七日。最终，黑风罗刹被斩落头颅，污血却溅入玉矿。

刹那间，昆仑山脉轰鸣震颤，原本莹白的玉石被染作墨色，如同凝固的夜空。女神望着被玷污的灵脉，一滴泪坠入喀拉喀什河，化作首个墨玉籽料。

从此，河边牧羊人常在月夜听见山峦呜咽，那是女神对失却纯洁玉魄的叹息。

公元七世纪，丝绸之路驼铃悠扬。一支波斯商队途经墨玉河谷时，头领阿尔丹在河滩拾得一枚鸽蛋大的墨玉。

玉石黝黑如渊，却在火光中透出暗金色的流纹，宛如星河倒灌。他将玉石献给于阗国王后，工匠将其雕成发簪。

簪头刻着西域独有的“四叶忍冬纹”，簪身却隐约浮现出女神与妖魔搏斗的幻影。

不久后，战火席卷西域。吐蕃铁骑攻破于阗都城，王后将墨玉簪刺入心口，鲜血浸染玉石，竟让簪子化作一条黑龙，吞噬了整支敌军。

史载那夜喀拉喀什河赤浪滔天，河床下的墨玉悉数泛出猩红血丝。自此，墨玉被称作“辟邪石”，商贾们将其雕成护身符，传说佩戴者穿行沙漠时，狂风会自动分流，沙匪的刀箭近身即折。

清光绪年间，墨玉河畔出了位名叫艾力的采玉人。他能在月光下辨识玉脉，指尖触沙便知籽料深浅。

某年开春，他在河床挖出一块人形墨玉，玉中封着一位少女的轮廓：黛眉微蹙，裙角飞扬，仿佛下一秒便要破玉而出。当夜，艾力梦见少女自称“帕夏”，原是昆仑女神侍女，因私降春雨救济旱民被罚入玉中。

艾力耗尽家财聘工匠雕玉，却无人敢下刀——刻刀一触玉石即迸火星，凿出的碎屑竟带血丝。

直到一位云游喇嘛叹道：“此玉吸了千年执念，已成活物。”

他让艾力以心头血喂养玉石七七四十九日。

最后一夜，玉石轰然开裂，帕夏翩然而出，却在触到艾力手掌的瞬间化作墨色齑粉。

原来人玉殊途，强行破禁只会让玉魄灰飞烟灭。艾力悲号三日，纵身跳入墨玉河，从此河底常传来男子吟唱的木卡姆曲调，调子一起，水中墨玉便泛起泪光般的涟漪。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日记中记载了一桩奇事：他在墨玉河下游遭遇沙暴，恍惚间看见一座黑色宫殿矗立沙海。殿墙全由墨玉砌成，瓦当上蹲着背生双翅的玉狮，殿内壁画描绘着女神与巨妖的战争。当他试图撬下一块墙砖时，整座宫殿陡然崩塌，沙地裂开巨口，将他抛至三十里外的胡杨林。

归国后，X光显示他贴身口袋中多出一粒芝麻大的墨玉，内部竟有微型宫殿的立体影像。

当地老人说，那座玉宫是昆仑女神为囚禁黑风罗刹所建，每逢甲子轮回的月食之夜，玉宫会随蜃楼重现沙漠。

但凡人若起贪念，宫殿便化为流沙索命。

2016年，一群地质学家在河床岩层中发现大量规则排列的墨玉碎块，酷似建筑残骸，却无人能解释它们如何跨越数千米沉积岩抵达此地。

如今，墨玉河畔仍有“玉祭”传统。每年初雪降临，采玉人会向河心投掷浸过玫瑰露的馕饼，高喊“阿娜尔罕”之名。

2019年，非遗传承人阿依古丽创新墨玉雕刻技法，用金刚砂混入薰衣草精油打磨玉石。

她说：“墨玉不是死物，你得用花香唤醒它的记忆。”她最得意的作品《泪吻昆仑》，雕着女神半张面孔，眼窝处嵌着和田白玉，仿佛泪水即将滴落时凝成了永恒。

夕阳西下时，墨玉河会泛起一层诡谲的紫黑色雾气。

老艺人们说，那是万千玉魄在重演远古的战争、商旅的悲欢、爱人的诀别。每一块和田墨玉，都是昆仑山写给大地的情书，用最深沉的黑，包裹着最炽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