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情思

白学普

　　2025年初春的一个早晨，风和日丽。湛蓝的天空点缀着朵朵白云，微风吹过，还略有一丝寒意。我们从北京出发回老家给先人游坟（回族人纪念逝者的一种形式）。

我的老家，严格的讲，应该是我父辈的老家。父辈均已作古并长眠于此。于是，每年的节日以及纪念日都要回去。慢慢地，也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乡。

这是一个位于北京最南端，永定河左岸回族人聚居的小村，祖辈世代居住在这里，虽然现在因建设机场，村民都已搬迁，但整个村子的轮廓还在。村委会还有人办公，村里的清真寺也还进行宗教活动。

驾车行驶在永定河左堤路上，河边的柳树长出了绿色的嫩芽，永定河虽然已全年通水，但河水宛如一条小溪静静的流过，全然没有父辈们讲述的汹涌澎湃的壮观场景。

此情此景，不由得回想起年少时听大伯和大伯母讲述的一段发生在永定河畔这个小村的一段往事。

那一年，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侵略军到达永定河左岸（北岸）准备渡河南下。对岸驻守的是国军第53军，阻击日军。日军步兵几次强渡均未得手，于是调来装甲车准备掩护步兵渡河，没成想装甲车陷入了河滩的淤泥中并不断地下沉。日军抓来附近村里的老百姓，想挖出下沉的装甲车，没想到越挖沉得越快，直到不见了踪影。后来，53军主动南撤，日军才过了河。

随着抗战的深入，八路军冀中军区的部队开到了这里，发动群众，建立抗日根据地。这个小村也常有八路军来来往往，部队的军粮，地雷等都经常存在村里百姓的家中。但由于这里离鬼子的据点太近，也常有鬼子和汉奸到村里烧杀抢掠。这村子不能当作根据地，只能算游击区。一次，鬼子得知村里有八路军的粮食，进村扫荡，说村长通八路，将村长一家残忍地杀害了。

但是，村里的老百姓没有被吓倒，还在一如既往的支持八路军打鬼子。我的一个表伯（我奶奶的外甥）是一支八路军地方部队的领导人之一，这支部队的番号一说是县大队，一说是回民大队。时间久远，已无从考证。听大伯母说，部队进村驻扎，队部都设在我家。在我家门口设好岗，队部的人员都到家里坐下。奶奶见他们来了，忙着沏茶做饭。他们也不客气，好像是进了自己的家门。一次，奶奶端着水进屋，看到他们把驳壳枪都放在桌上，忙说“赶紧把你们的脑门骨收起来”，他们听了，哈哈大笑，赶忙把枪收了起来。以后，他们再来，就不把枪掏出来了。

队部有个小通讯员，大家都叫他小猴子，不知他是姓侯，还是绰号。小猴子人很机灵，也很爱说话，经常帮我家挑水，扫院子，奶奶也很喜欢他。有一次，奶奶说： “这么小，就跟着队伍到处跑，行军打仗，真是挺苦的。”小猴子闻听忙说：“大娘，不苦，等消灭了这几个据点的鬼子，我们还要打着大旗进北京呢。”“得了吧，你们还得小心，别让鬼子给你们抄了去。”奶奶不无关心地说。“大娘，您等着看吧，一定会有那一天。”小猴子坚定地回答。又过了些日子，部队又来到村里，奶奶没见到小猴子，就问表伯小猴子不在队部了，表伯告诉奶奶，小猴子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为此，奶奶难过了好几天。

在那艰苦的日子里，除了鬼子汉奸进村祸害百姓外，还会遇到天灾。有一年大旱，家家都没有粮食吃。乡亲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把八路军存在村里的军粮吃了一部分。部队来了后，乡亲们就如实说了。队里的领导就说了，吃就吃了吧，乡亲们吃了和我们部队吃了一样，没让鬼子抢去就好。

战争是残酷的，鬼子常常对这一带进行不同规模的扫荡。有一次，附近据点的鬼子都出动了，对这一带的抗日武装进行合围。一天晚上，队伍又来到村里，奶奶还像往常一样，准备沏茶做饭。表伯忙拦住说我们今晚不住村里了，要连夜赶路。又对奶奶说：“姨，我们要经过的村子有白脖子（对伪军的蔑称）驻扎，我们要绕路，那边路不熟，让大哥（我大伯）给我们带路吧。”奶奶二话没说，叫来大伯去给队伍带路。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大伯当向导带着队伍消失在夜色中。夜里，还不时传来远处零星的枪声和近处一阵阵的犬吠。第二天清晨，大伯回来了，告诉奶奶队伍出了包围圈。奶奶这才放心。那一夜，奶奶一宿没睡，这是后来大伯母告诉我的。

后来，随着形势的发展，八路军发起了反攻，日军龟缩在几个据点中。那次，八路军主力部队攻打日军的据点礼贤镇，大伯和村里的青壮年组成了担架队支前。他们冒着炮火，把伤员和牺牲战士的遗体抬下来。战斗结束后，麦场上停满了牺牲战士的遗体。“就像麦个子（成捆的麦子）似的，麦场上都满了。”大伯后来说。当时，一位八路军首长对大伯他们说，听说你们是回民，回民去世后都要冲洗，你们都应该会。你们能不能给牺牲的战士们洗洗。于是大伯他们用大锅烧了温水，把牺牲战士们的衣服脱下，洗净了血污，又给换上了新军装。“都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啊。”大伯回来对大伯母说。

这就是发生在七、八十年前永定河畔小村的一段往事。它没有随河水的流淌逝去，也没有随着小村的变迁而湮没。思乡、思亲的情怀让我记住了这段历史，并将它传给后代。

如今的永定河，河水依然向东流去，河堤上平坦的柏油路伸向远方。河边小村的上空，不时的有客机低空掠过，不远的前方还有一座现代化的国际机场。当然，还有一座镌刻着奶奶、大伯、表伯、村长、小通讯员和在永定河畔抗击侵略者军民姓名的无形丰碑。

    谨以此文献给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

     2025年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