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千年

天才

喜欢历史的人大概都会有一种感觉，正史里的任务给人的印象是模糊的，不够饱满。在列传里，大量文字是讲述其生平丰功伟绩，很少触及其生活细节。偶有涉及也是一笔带过。如描述崔颢：有俊才，无士行，好蒱博饮酒。王昌龄：不护细行，屡见贬斥。杜甫：性褊躁，无器度。其实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有人情世故，所谓人生海海，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不过尔尔。故只看正史，人物形象是刻板的。名留青史的人尚且模糊，更别说里巷百姓和整个社会风貌了。

一封在黄沙漫漫的丝绸古道上沉睡千年的帛书，长不盈尺，薄如蝉翼，却为后人拨开尘封的历史，透过岁月迷雾，为我们展开一份跨越千年的时代档案，这就是敦煌悬泉置遗址出土的西汉帛书。悬泉置帛书共有三份，其中《元致子安书》最值得玩味。帛书共10行，319字。予读此书，丝毫都不觉得陌生。首先书信格式普通，是一封典型的私人信件。先是问候之类的客套话，起居佳胜，善毋恙、伏地再拜云云。接着切入正题，托付子安办五件事，自己的三件：代买一双耐用的鞋子，5枝上好的笔，捎信一封。代朋友办的两件：刻一枚印章，买一副响鞭。这与其说是一封书信，不如说是一份代购清单。看得出两人之间关系颇深（信中用“元不自外”，意谓我不把自己当外人），不是发小便是死党。别看信中幸甚幸甚，客套连连，但那是礼仪，信中絮絮叨叨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吩咐。信的结尾，郑重落款“自书”，载明上述内容属实，并再次嘱咐朋友把交代的事放在心上。

这封骨灰级的私信，虽然尘封两千多年，然就其格式、内容以及字里行间透着热气的温度，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观感。记得小时候哥哥帮左邻右舍读信、回信。几个人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收信人急不可耐，读信的小孩一字一句，一边读一边解释。代写回信的时候，小孩字斟句酌，大人在旁边再三叮咛，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几十年前的旧事，历历在目。信中絮絮叨叨，不过是鞋子、毛笔、印章、响鞭等琐事，没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幽怨，也没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豪言壮语。有的是对当下生活的关注，是琐碎人生中的生生不息。吃饱穿暖，以时自重、干好本职工作就行了（适衣、幸酒食、察事）。原来两千多年前的市井生活竟然和当代人一样，无论生逢乱世或盛世。

书写与记录的习惯，让华夏文明一直延续至今，这一点有别于世界其他文明。印度信奉口口相传，不立文字，以致其历史经常断代，靠着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才让后人根据其记载去研究古印度的历史。而我们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对历史的认知不仅仅是过往，更是智慧的集结，是可以借鉴的。天地之下没有新鲜事，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一点可以从出土的秦汉简牍得到印证。

书信，特别是私人信件，最大的特点是真实，有别于正史中的立场观，简牍上的只言片语承载的是历史的真实过往，那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最能折射当时的社会风貌。站在岁月长河彼岸的我们，透过这一封封来自丝绸邮驿的帛书家书，还能感受到数千年前的烟火气息，那些蕴藏在帛书信件里的一字一句，虽然尘封千年，但打开后依旧温度满满，也成为丝绸之路上人们人情世故的最好见证。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全景式的历史画卷。这就是简牍帛书的意义所在——补史、证史、纠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