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我当兵的经历 四

老兵

　　一，西平抢险的生死二十天

　　1975年8月8日凌晨0时40分，河南驻马店板桥水库，在台风暴雨中轰然垮塌，洪水如同脱疆的野马冲出水库，滚滚而下。霎那间，在直立如壁的惊涛骇浪中，田园、村庄、集镇，被夷为平地。

京广铁路更是被惨遭损毁，14万方道闸和41万方路基土石方被洪水冲走，铁路中断行车18天，影响运输48天。

史称河南“75.8”特大洪水灾害！

　　灾情就是命令，中央军委迅速调集各有关部队和铁道兵支援灾区。第三天中午，我们团就奉命赶到西平县灾区，主要任务是抢修受损的铁路。

到达灾区后，眼前的景像惨不忍睹。到处是一片汪洋，浑浊的水面上，随处可见人畜尸体，在烈日暴晒下，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苍蝇、蚊虫大量滋生，苍蝇如同蜂群般嗡嗡地飞着，密密麻麻，遮天盖地。整个灾区，仿佛笼罩着一层可怕的温疫雾气。

　　铁路大肆被毁，冲垮了百余公里的京广铁路交通干线。路基被洪水冲走后，铁轨悬空，被扭曲成麻花状。

　　我们到达灾区后，来不及休息，也不能休息，立即投入抢修战斗。每天的任务是修筑受损路基，将任务一段一段地分到各连，限时完成。

战士们拿着锹镐和箩筐扁担，在百米开外的小土包取土，挖的挖，挑的挑，抬的抬，扛的扛，干得十分起劲。由于到处都是水，只能卷着裤腿，光着膀子，在齐脚肚深的水中来回奔跑。正值炎热盛夏，酷暑难耐，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战士们头上烈日烤，脚下水气蒸，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滚，顺着脸颊、脊背不停地流淌，浸透了全身。

一班长张广宇，个头较高，他身先士卒，带领全班跑得飞快。三班长刘振忠吃苦性较强，每次总是抢大包的沙袋扛，由于天气太热，他不幸中暑了，找卫生员拿点防暑药吃了，休息刻片又接着干。

由于烈日暴晒，没几天功夫，很多战士背上和膀子上都晒掉了一层皮。

我们连三个排轮流三班倒，24小时不停工，争分夺秒地干。到了深夜，困意和疲惫像潮水般涌来，让人难受得几乎要崩溃。但是，战士们没有一个退缩，大家都咬牙坚持着。

我们排有个四川兵叫薛伦祥，莫看他平时有些吊儿郎当的，可在这关键时刻，他还真没有掉链子。他的脚被划破了，流着鲜血，我劝他休息。他说：“排长，我没有事，这点划皮的小伤，在家干农活时是常有的事。”他的话真让我感动。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飘浮在水里的人畜尸体，在烈日暴晒下迅速腐烂，上面占满了苍蝇和蚊虫，密密麻麻，嗡嗡地叫着，让人心里发毛。

　　我们吃饭喝水，用的都是浑浊的洪水，尽管加了很多白矾和漂白粉净化，可喝到嘴里还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每当想起水中漂浮的尸体，就忍不住想呕吐。但为了有力气干活，只能强忍着吃饭喝水。那段时间，跑肚拉稀的人可不在少数。

换班休息时，没地方睡觉，只能在路基上躺着打个盹儿，路基躺满了，就找个水浅的地方，再垫几块石块躺着。硬邦邦的石头凹凸不平，躺上去硌得浑身难受。即使这样，战士们依然能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迅速进入梦乡，因为他们实在是太累了。

抗洪抢险已至决胜关头，一天傍晚，连里突然接到命令：务必在次日12时前修复路基，确保铁路灰复通车。然而，眼前还有一个巨大的坑洼，像一张黑洞洞的大囗，急需大量土石方来填补。

连长刘智龙当机立断，取消三班倒，全连通宵奋战。夜幕笼罩，小雨纷飞，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路基上的应急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战士们毫无怨言，迅速投入战斗。

大家分工明确，有的扛着沙袋，在坑洼不平的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有的在坑里和坑边传递沙袋，加油声、吆喝声响成一片，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汗珠子顺着光溜溜的后背往下滚落着，可他们顾不上擦拭，只是争分夺秒地干着。

　　最难熬的是深夜，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让人眼皮直打架，又累又困，腿脚无力直打颤。但战士们依旧强打精神，咬牙坚持，没有一个退缩。

在这漫漫长夜，战士们用坚韧不拔的精神，与时间赛跑。终于在次日12点前圆满完成了任务，确保了按时通车。

　　在那二十个日日夜夜里，由于没有吃好和休息好，战士们大都掉了十来斤内，原本强壮的身体变得十分消瘦。那一双双眼晴深陷在眼窝里，一张张脸庞和后背，被烈日烤成了古铜色，黑得发亮。脸颊凹陷下去，颧骨高高突起，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轮廊。黑瘦的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肩部的骨头清晰可见，仿佛是钢铁铸就的承重梁。双脚被长时间浸泡在泥水中，变得又黑又皱。下巴与脸颊爬满了胡茬，像是久未打理的荒草丛，原本干净利落的面庞，此刻被这层浓密的胡须遮盖，彰显着战士们在抗洪抢险期间无暇打理的印记。

　　在那艰苦的二十天里，我们见证了洪水的无情，也见证了战士们的热血与担当。看着修复好的铁路，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欣慰。我们用自己的汗水，甚至是血水，在西平灾区的土地上，谱写了一曲抗洪抢险的壮丽赞歌。这段经历，也将永远铭刻在我心中。

　　二，连队副指导员的多彩时光

　　1976年1月，部队进行精简整编，营里机枪连与炮兵连合并，我被任命为二机炮连副指导员。这副担子可不轻，主要职责是配合指导员做好连队的思想政治工作。

抓好黑板报宣传工作成了我的首要任务。在我眼中，黑板报就是连队的宣传阵地，也是连队的一扇窗口，展示着连队的精神风貌，鼓舞着战士们的士气。

因此，每期黑板报，我都亲自写稿，将连队的好人好事，在黑板报上展现出来，以激励战士们的斗志。而连队的“小画家”刘书柱，则负责画刊头图片和插图，他在团里的绘画中也小有名气。他总能用手中的画笔，为黑板报增添灵动与色彩。谢其荣和李水金的毛笔字写得那叫一个漂亮，排版写字的重任就落在了他俩肩上。

每次出黑板报，我们都像在进行一场精心的创作。先将掉漆的黑板用墨汁细细的涂刷一遍，待它晾干后，再仔细地排版打格字，然后用毛笔蘸着白广告色在格子里书写。写刊头标题更是用心，先用黄色蜡光纸剪出字，再一个个贴在红色蜡光纸上。这般用心打造出来的黑板报，排版整齐，版面清晰，色彩分明，醒目亮眼。

每次参加团里的黑板报比赛，我们连总能技压群雄，捧回第一名和一等奖。奖品多是排笔、毛笔、广告色等。战士们都打趣说：“咱连队要是没广告色了，办期黑板报就有啦！”

　　为了活跃连队的文娱生活，我也没少花心思。我时常教大家唱军歌，每到连队集会或晚点名时，都要指挥唱一首歌。战士们也常夸我不但歌唱得好，拍子也打得好，他们唱起歌来也格外卖力。

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更是被充分利用起来，组织大家玩各种游戏。击鼓传花时，那紧张又欢乐的氛围，让战士们笑声不断；盲眼拆卸冲锋枪，考验着大家对武器的熟练技能和心理素质；打背包比赛，则展现出大家的速度和技巧，现场气氛热闹非凡。这些游戏，体现了官兵同乐，不仅逗得大家乐呵呵的，更增强了连队的凝聚力。

　　政工干部也要学习军事。为此，我利用星期天，找枪机兵出生的连部文书黄峻德，学习重机枪高架射击，以多学习和掌握一门军事技术。

　　部队拉歌，是展现部队气势的一种形式，这是部队的光荣传统。每次团里集会时，营与营之间都要互相拉歌。

我们二营，营长每次都点名叫我指挥。所以，每次团里集会开始前，我便先发制人，先指挥全营唱响激昂的军歌，紧接着就向一、三营发起拉歌挑战。

拉歌一般都借用陕北“大生产”的民歌调儿，一人领，大家附和。所以，我就用这个调来先拉一营：

领：“一营的呀嘛！”

合：“嗬嘿！”

领：“老大哥呀嘛！”

合：“嗬嘿！”

领：“欢迎你们！”

合：“西里里里唰啦啦啦，嗦啰啰啰嘿！”

领：“唱首歌呀嘛！”

合：“嗬嘿！”

隔几秒钟后，如果一营还没有唱起来，我就领着大家“啪啪啪”，有节奏地拍手打着拍子齐喊：

“一、二、三，三、二、一，我们等你好着急，嘿嘿，好着急！”

在这般热情的“攻势”下，一营自然坐不住了，立马唱起歌来。一营唱罢了，又继续拉三营。他们唱完后又反拉我们，整个礼堂瞬间歌声雷动，仿佛要把礼堂震翻。

拉歌不比输赢，比的是气势，比谁声音洪亮、整齐，用气势和声音压倒对方。

　　为搞好军民关系，我参加了营宣传队排练节目，在柏山村和相邻的马营村演出。我演唱了豫剧红灯记中的李玉和唱段：“无产者一生奋斗求解放”，深受老百姓欢迎。

　　同时，我还利用参加当地助民劳动时间，向老百姓宣传元旦社论，传递党的声音。

　　为加强军民关系，部队还帮助地方搞民兵训练。根据营部安排，我到马营村搞了半个月的住村民兵训练，主要训练队列和轻武器射击，并完成了步枪第一练习实弹射击，获得了优异成绩。

　　在野营拉练住训期间，我还带领几名战士走家串户，了解乡情民情，拉近与村民的距离，增进军民鱼水之情。

　　在连队副指导员这个岗位上，我用自己的方式为连队增添了色彩。有忙碌，有欢笑，有汗水，也有收获。它不仅见证了我在岗位上的成长，更让我深深感受到了连队这个大家庭的温暖与力量。

　　三，难忘军参谋集训的磨砺之旅

　　1977年底，我调师炮兵科任参谋，开启了一段全新的军旅生涯。

　　1978年1月份，就派我去军里参加参谋集训，为期六个月。

我们师共有10人参训，师机关就我和作训科王豫郑参谋2人，其余均来自各团。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参谋，只有我一个是“新兵”。

当踏入军参谋集训队，眼见各师众多经验丰富的老参谋齐聚一堂，我内心瞬间被紧张与敬畏填满。他们身上散发着成熟干练的气质，每一个举动、每一次交淡，都透露出深厚的专业底蕴。相比之下，作为新参谋的我，紧张得手心不断冒汗。但我又想，能与这些优秀的前辈同场学习，无疑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仿佛有一团火在心底燃烧，渴望能早日像他们一样，在参谋岗位上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

　　这次是“参谋六会”的专业集训，主要内容是“会读、会画、会写、会记、会算、会传”。可别小瞧这六会，它涵盖了参谋人员的方方面面。看似简单，实则如一座难以攀登的高峰。

先说“会读”，这可不是简单的读书识字，而是要迅速准确地识图、用图，分析地形，堆制沙盘。研究作战区域的地图，熟知每一处地形地貌，分析其军事价值。同时，依据地图堆制出逼真的沙盘。这一切，仿佛像解读一本神秘的军事地图之书。

记得练习堆沙盘时，面对复杂的地形，我有些手忙脚乱。我反复对照地图，不断调整沙堆的形状，手指都磨得发红，可怎么也堆不好。看着老参谋们游刃有余，谈笑间，山川河流便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我心里很是着急。最后，还是在老参谋们的指导下，我反复练习，不断摸索，沙盘才逐渐有了摸样。看着逐渐成形的沙盘，成就感油然而生。

　　“ 会画”：就是按军队标号的使用规定和标绘要领，准确、熟练地绘制各种情况图、计划图、首长决心图和作战经过图等。特别是首长决心图和作战经过图尤为重要，它是首长指挥千军万马作战的重要依据，一点都马虎不得。

在学战术标图时，不但要会识图用图，还要牢记各种复杂的军队标号，每一条线、每一个箭头、每一个符号，都容不得半点差错。

　　这些复杂的军队标号，需要记熟并会画。

　　开始，我记不住标号，线条也画得歪歪扭扭的，标号也标得乱七八糟。我就向经验丰富的师作训科王豫郑参谋请教，在他的指导下，我一次次的反复练习，那些标号和线条才渐渐变得规范、美观了。

　　“会写”：就是按照司令部工作条例和其他规定，正确、熟练地拟制各种军用文书。要求表达意图准确，文字通顺，书写规正，格式正确，简明扼要。

为了写好作战命令，我反复研读司令部条例和参谋手册上的示例，一字一句地斟酌，认真做好笔记，反复练习。

这是我的学习笔记之一

这是练习的作业之一

　　“会记”，这是六会中最难肯的“硬骨头”，可真是让我吃尽了苦头。

那时候没有电脑，所有知识都得靠大脑死记硬背，硬生生地“吞下去”。各种条令条例、敌我双方的情况数据、作战区域的地理信息等，成千上万个知识点，数不清的数据多如牛毛，一本本资料堆积如山，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我的大脑。白天，我像不知疲倦的背诵机器，吃饭走路嘴里都在背诵着数据。晚上睡觉，室友们说我说梦话都是数据。由于用脑过度，我经常失眠，脑袋整天昏昏沉沉的，像灌了浆糊一样。可我是新手啊，只能比老参谋下更多的功夫才行。

保存至今的部分资料

　　“会算”也不轻松，要学会各种作战计算方法，包括心算、笔算、查表计算、画列线图计算等等，让人眼花缭乱。每一种计算都像一道关卡。我常常为了一道计算题目，在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反复验算。比如在计算运力时，得根据人员装备，物资体积等，结合运输工具容积，计算出需要多少节火车车厢或军车数量，多了少了都不行。

　　“会传”，就是迅速准确地传达号令、通报情况，接受报告或报告情况，会使用各种装备通信工具。相对而言，这比其它五会要容易一些。它主要考验上传下达的能力及 操作通信工具的能力和在紧急情况下的应变能力。

六个月集训时光，如同一场漫长而艰苦的马拉松，我差点被“会记”这座大山挡住去路，但我还是咬牙翻过了这座大山。结业考试时，各科成绩均在良好以上，圆满完成了学习任务。

这段参谋集训的经历，是我军旅生涯中最贵的财富。虽然过程充满了艰辛，掉了几斤肉，人也消瘦了许多。但正是在这样的磨砺中，磨练了我的意志，提升了我的能力，使我逐渐从一名新手，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参谋，为我未来的参谋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我师参训的参谋合影留念

　　与师作训科参谋王豫郑合影留念

结 束 语

　　回忆我当兵的经历，岁月如诗亦如画。

那一段段摸爬滚打的经历，似激昂战歌，奏响青春的旋律。

那一个个热血故事，是战友间生死与共的情谊，在时光长河中熠熠生辉。

我用文字镌刻下青春的模样，展现出军人的壮丽篇章。他们是军人的缩影，虽然讲述的是平凡的个体，却组成了不平凡的集体，构筑起保家卫国的钢铁长城。

军旅虽终，兵心依旧。

曾经当过兵，永远不后悔！

生命中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都感到荣光！

注：文中所提到的部队番号，现均已撤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