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中往事》 990篇

顺其自然

<p class="ql-block">南口铁路中学是我的母校。前些日子翻《昌平记忆》,偶然看到一篇文章,才知道学校已经撤了。这消息乍一听挺吃惊,可细想想,好像又不算意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铁中读书的日子,真是段特别的经历。那三年里,我们学到的课本知识少之又少。仔细算下来,真正在校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多一点儿,后来还提前毕了业,连张全班同学站在校门口的集体照都没留下,真的是激情澎湃走进校,稀里糊涂走出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两年半里,正儿八经坐在教室里学语文、数学等文化课的时间少得很。大部分日子都被各种各样的活动占满了,今天去工厂学工,明天到乡下学农,后天还要搞军事训练学军;又是背着铺盖卷野营拉练,又是在教室里搞大辩论;每天雷打不动“天天读”,听老工人讲过去的苦日子;站军姿、跳“忠字舞”,和着泥巴烧砖头,挖防空洞;碰上雨雪天,照样得出去搞军事演习;大喇叭一响,全校人就得聚在一块儿听广播;有时还要走街串巷访贫问苦,学做雷锋做好事;赶上大事小情,还要敲锣打鼓上街游行……这么一算,哪还有多少工夫学书本知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总想着写一写母校,倒不是为了抱怨没学到多少知识。那时候的学校和我们这代人,就像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老师与学生互相见证了那段特殊年月里,特别的教与学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现在,当年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少年,都成了头发花白的老人。可不管离开多久,母校在大家心里都有特别的分量。哪怕没学到多少文化知识,那地方就像座“雷峰塔”,是大伙儿心里最念想的地方,也是老同学聚会唠嗑的盼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学校没了,就像心里那座“雷峰塔”塌了似的。往后连看着老教室、老操场,念叨念叨过去事儿的机会都没了。</p> <p class="ql-block">在那些日子里,每天早上文化课前,都有一节固定的“天天读”课,时长约半小时,这可是雷打不动的必修内容,全班同学会集体朗读毛主席的语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当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毛主席的书,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活。”据说这话还是刘少奇讲的。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用毛泽东思想来武装一天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是大家都认为必须要做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新分的班级按照军队编制番号命名,叫“六连四排”。每个班里都配备了一名工宣队员和一名学生代表,负责监督课堂纪律。工宣队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自南口工厂,只是他的名字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学生代表比我们大一届,他的名字很好记,叫张连山,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山连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年,毛主席的警卫部队8341军宣队进驻了南口铁中,每个班里又多了一名解放军军宣队战士。我们班里的军宣队员姓张,是个二十五岁的山东兵。学校军宣队的负责人姓黄,是个穿着“四个兜儿”军装的军官。老黄长得又高又瘦,走路缓慢,腰板儿挺得笔直,一双鹰眼锐利有神,不怒自威,浑身透着军人的气质。他的军装是毛尼子面料,和一般士兵的的确良布料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黄很严厉,学生们都怕他,就连学校里那几个爱折腾的小痞子,见了他也都躲得远远的。老黄平时废话不多说,要求每个人都得会背诵“老三篇”,没过多久,大家就都背得滚瓜烂熟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学校有个大操场,操场前面矗立着一尊巨大的毛主席全身挥手塑像。每天早上,在“天天读”之前,大家都要先对着毛主席像集体三鞠躬,然后齐声高喊:“祝愿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喊完之后,才进教室去“天天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记得有一次,早上我睡过了头,到学校操场时已经错过了集体献忠心的时间。我急着往教室跑,结果被巡视的工宣队给抓住了。工宣队的人严厉地把我吼住,要求我一个人在空旷的操场上,向毛主席像行“三忠于,四无限”的仪式后,才准许我进教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忠字舞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集体舞蹈,以《敬爱的毛主席》《在北京的金山上》等语录歌作为伴唱伴奏。它的动作比较简单,比如唱“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讲”时,就双手按着自己胸部;唱“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时,就两手放到腮帮仰头望。跳舞时,手里还要挥动语录本,动作有点像广播体操。在那段时间里,“忠字舞”取代了课间操和工间操,人人都得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们有个艾眬老师,她是来自江浙一带的温柔纤细的女性,言谈举止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有时看起来更像东瀛女子。有一次,班里的一个工宣队员当众指责她跳忠字舞“没有革命激情”,说她跳得软绵绵的,像日本女人的木屐舞。从那以后,艾老师每次跳舞时都特别紧张,压力很大。她越是想跳得有力量一些,就越跳得软弱无力,在大家的注视下,动作常常变形,脸也涨得通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初,铁中操场经常会放映一些前苏联影片,像《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年》《乡村女教师》《斯大林格勒战役》等等。这些影片虽然都是三四十年代苏联拍摄的老片子,但在当时还是很有看头的。因为这些片子是由老东北电影局译制的,所以片中那些黄头发、大鼻子的俄国人都操着一口东北大茬子话,让人觉得特别俏皮有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这些影片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列宁在1918年》。这部影片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一是有个精彩的打仗故事;二是里面有个说话幽默诙谐的伟大革命导师列宁;三是有个英武帅气、智勇双全又忠心耿耿的警卫员瓦西里;四是有大段精彩的台词;五是还有一段优美性感的芭蕾舞《天鹅湖》。在当时文化相对闭塞的环境中,这段《天鹅湖》算得上是一个格外精彩的看点。我后来工作的单位有个胖小子,就为了看《天鹅湖》的这一小段芭蕾舞镜头,自称把《列宁在1918年》这部电影看了三十多遍。他每次进影院就为的是看这一段,看完,抬屁股就走。</p> <p class="ql-block">这是南口铁中一位老师在班里宣读一个通知:</p><p class="ql-block">明天下午,</p><p class="ql-block">涩点涩涩,</p><p class="ql-block">在操场集合!</p><p class="ql-block">1969年秋天某个下午,南口铁中组织全体师生,准备次日下午集体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将要发布的毛主席最新指示。宣布通知的老师叫朱玉良,南方人,因他的普通话不标准,“四点四十”怎么也拐不过弯儿来于是就说成了“涩点涩涩”,他连续说了几遍都没说清楚,憋的满脸通红很是尴尬。</p><p class="ql-block">那一年,整个铁中都裹在国防绿里,只有朱老师像棵不合群的竹子。他总穿对襟盘扣的中式褂子,袖口沾着粉笔灰,活像从旧课本里走出来的教书先生。</p><p class="ql-block">朱老师性格温顺,写得一手漂亮的版书和毛笔字。每次他的课后,同学们都不忍擦去黑板上的粉笔字,<span style="font-size:18px;">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能写出王羲之的气势。</span></p><p class="ql-block">笔酣墨饱,</p><p class="ql-block">字走龙蛇,</p><p class="ql-block">雄健洒脱。</p><p class="ql-block">他的版书,</p><p class="ql-block">张扬跋扈,</p><p class="ql-block">不受束缚,</p><p class="ql-block">整行一笔而下,</p><p class="ql-block">有如神仙般的纵逸,</p><p class="ql-block">来去无踪。</p><p class="ql-block">学校里有很多学生都曾临幕过他的字。</p><p class="ql-block">他的南方普通话在讲课也出了不少笑话,印象最深的是他讲鲁迅写的杂文《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p><p class="ql-block">“费厄泼赖”意为胜利者对失败者要宽大。</p><p class="ql-block">鲁迅写的这篇杂文,主张对资本家的“乏走狗”不能讲“费厄泼赖”。</p><p class="ql-block">每次朱老师费力地读出“费厄泼赖”这几个字时,下边早已经笑声一片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个子不高,</p><p class="ql-block">她精明强干。</p><p class="ql-block">她伶牙俐齿,</p><p class="ql-block">她口若悬河。</p><p class="ql-block">她定力十足,</p><p class="ql-block">她气度非凡。</p><p class="ql-block">她居有政治家的魅力,</p><p class="ql-block">她拥有山大王的霸气。</p><p class="ql-block">她在运动中批斗过别人,</p><p class="ql-block">也同时被别人批斗过;</p><p class="ql-block">她曾叱咤铁中,</p><p class="ql-block">她曾是昌南沙地区的风云人物。</p><p class="ql-block">她是谁?</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6年7月的一天,我重访铁中母校。学校已放暑假,校园内空无一人。重新装修,已使记忆中的教学楼及操场教室荡然无存,北部残留的平房教室又稍微弥补了少许遗憾。</p><p class="ql-block">我说明来意,学校保安痛快的允许我进校园故地探访。并愉快的引领我进校园参观。与他们交谈中,我提到了学校当年那位女强人,他们纷纷表示听说过此人,学校名人录里也存有她的名字。</p><p class="ql-block">她没有教过我们,炙手可热的时候正处在文革的初期。69年我们进入铁中时,她也渐渐的失去了往日的风彩。</p><p class="ql-block">她如果出道在战乱年代,她也许就是女中豪杰,乱世出英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苏老师教哪一班,教什么主课已记不清,但清楚的记得他教的体育课及队列操练。</p><p class="ql-block">苏老师,</p><p class="ql-block">个矮,</p><p class="ql-block">头大,</p><p class="ql-block">近视眼;</p><p class="ql-block">宽鼻,</p><p class="ql-block">厚嘴,</p><p class="ql-block">大嗓门儿。</p><p class="ql-block">总是蹬着一双“踢死牛”的翻毛皮鞋,</p><p class="ql-block">走路吭吭,</p><p class="ql-block">嘴里啍啍!</p><p class="ql-block">苏老师不幽默,</p><p class="ql-block">甚至有些固执。</p><p class="ql-block">队列操练,</p><p class="ql-block">分不清左右腿,</p><p class="ql-block">正步走,</p><p class="ql-block">全成了“一顺瞥”。</p><p class="ql-block">“8341”的老黄看不下去了将他叫出来单练,结果他自己都分不清左右,气的老黄撤销了他的队列指挥权让学生代他喊号。</p><p class="ql-block">从此,操场上多了一个流着大汗,动作僵硬,正步走变形的苏老师。</p><p class="ql-block">在铁中,</p><p class="ql-block">苏老师虽不是风云人物,</p><p class="ql-block">但他,</p><p class="ql-block">木纳的可爱,</p><p class="ql-block">刻板的有趣,</p><p class="ql-block">呆萌的搞笑,</p><p class="ql-block">好人一个。</p> <p class="ql-block">在南口铁中,曾有五位老师教过我们。她们是班主任章志珍,教化学的艾昽,授语文的朱玉良,讲数学的陈锦泰,还有教俄语的田秀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几位老师,就像不同季节的风,各有各的脾性。有的像深秋的老井,沉静得能照见人影;有的似夏日的骤雨,热烈得直扑人面;有的如春日的书卷,周身萦绕着墨香;有的则像冬夜的炭火,暖意都敛在里头。但无一例外,她们都把一颗心扑在教育上,三尺讲台上站出了为人师者的风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章老师和陈老师与我们更亲近些,她们原是我父亲的单位同仁,北京铁路机械学校的老师,同时我们又是邻居。文革时南口工厂接管了机校和铁中,她俩便辗转到了我们这儿任教。打那以后,我们在教室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课堂上谁偷偷传纸条,或是跟同桌交头接耳,不用等到放学,家里保准就收到“消息”。那时候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可消息传递的速度,快得让人咂舌。现在想来,那些看似严苛的管束,倒像是给我们这些半大孩子系上的安全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最难忘的是俄语老师田秀冬。她从北京二外毕业时,正赶上那场动荡。阴差阳错下,成了往返中苏的国际列车上的翻译。她的丈夫,是位气宇轩昂的驻外武官,常年驻守罗马尼亚。田老师往讲台上一站,眉眼间就带着股俄罗斯女子的飒爽劲儿,笑起来像四月的暖阳,能把人的心都烘得发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同学们请跟着我读,好,哈拉硕!” ,“哈拉硕!”教室里此起彼伏的跟读,像群雏鸟学舌。</p><p class="ql-block">“很好,欧七哈拉硕!”</p><p class="ql-block">“欧七哈拉硕!” </p><p class="ql-block">记得她总爱穿件浅色连衣裙,在灰蓝黑当道的年月,显得格外惹眼。左手夹着课本,右手背在身后,踩着碎步在课桌间来回踱步。她念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课堂里满是快活的回响。偶尔有调皮的男生故意念错发音,引得哄堂大笑,她也不恼,只是笑着朝那方向轻点一下,继续不紧不慢地领读,仿佛那些小插曲不过是书页间飘落的花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1972年夏天,我和两个同学,应了田老师的邀约,踏进城西空军大院的家门。武官先生身姿挺拔,往那儿一站就是道风景。夫妻俩忙前忙后地招呼。窗外蝉鸣声声,屋内笑语盈盈,那段家访的光景,就像老照片般,嵌在了记忆的相框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