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色生香》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窑色生香》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暮春的岭南氤氲着水汽，樟木箱合上时，一枚老照片忽地滑落。十八岁的我站在九龙水库闸口，蓝布衫下摆被风掀起白浪，身后是父亲佝偻着砌窑的背影。车载导航的机械女声却说着陌生的粤普，辽东半岛的槐花，此刻该在四月的风里簌簌落雪了。

两千公里的高速公路是根银亮的弦，弹拨着青瓷色的山峦。景德镇的陶瓷大道飘着釉彩的香，午后的光晕里，晾坯架上的素胎像褪去茧衣的蝶蛹。父亲常说陶土要会呼吸，恰如好日子需有透气的针脚。我摇下车窗，任钴蓝与霁红的气息漫进车厢。

陶然居的铜铃响时，穿月白苎麻裙的姑娘正往铁壶里添炭火。她绾着松云髻，指尖残留的釉色如同沾了蝶粉。"林大夫且尝尝浮梁茶的骨气。"粗陶杯沿沾着金缮的裂痕，茶汤旋出琥珀色的年轮。晾坯架上的女体素胎曲线温润，泥料在光影里舒展着未醒的肌理。

"上回遇见位太太，"我望着她腕间自制的陶珠手链，"攥着丈夫手机里的秘密，哭得釉色都花了。"姑娘用茶针拨开炉灰，火星子忽地窜起："您看这窑火，压得紧反要闷死，松些倒能养出窑变。"她递来的茶荷盛着紫金土碎屑，金斑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博古架上的扁瓶绘着没骨荷花，水痕在釉下晕成胭脂泪。"有位姐姐买走自在观音，说二十年婚姻不如亲手开次窑。"她忽然轻笑，将铁壶拎离炭火，"男人哪是窑火，分明是窑里的坯——玉也罢瓦也罢，强求的窑温总要裂胎。"

暮色漫过老厂房的铁艺窗棂时，我们站在陶溪川的烟囱下。抬坯人踏着斜阳走过，泥胎在暮色里泛着象牙光。"您父亲砌的龙窑还在水库边吧？"她忽然指向天际线，点点窑火正次第亮起，"每口窑都有脾性，就像温度计测不准人心。"

鄱阳湖的碎金波光里，车载音响淌出《寒鸦戏水》的筝鸣。想起父亲总在开窑前三叩首，他的脊梁弯成窑门的弧度。原来所谓火候，不过是与光阴讲和的仪式。

九龙水库的槐雪落满墓碑时，我将浮梁茶盏供在青石前。釉中的流霞吻着湖光，山坳新起的窑厂炊烟袅袅。几个绾袖姑娘抱着素坯走过，鬓角沾的陶泥像未干的星子。

取出贴身的高岭土瓷瓶，风掠过水面泛起细密的涟漪。暮色里的浪声忽与茶寮的水沸声重叠——原来通透二字，是许泥土在窑中自在呼吸，容火焰在暗处静静叙事。而我们都是待开片的素胎，在岁月窑变里，慢慢显影命运的冰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