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块钱的母爱

星野

十岁那年，爸妈带着妹妹回村定居了，我欣喜若狂，跑遍全村告诉见到的每一个同学。“以后我也有爸爸妈妈了，再叫我野种，我就撕烂你们的嘴！”后来我哭着质问他们偏心，妈妈撩开了妹妹的头发，漏出后脑狰狞的伤疤，爸爸把给外婆转钱的记账本摔在了我脸上，“你在家里被伺候享福的时候，是你妹妹，在跟着我们吃苦。”于是，我还是继续被叫野种。1邻居大妈逗妹妹：“你是你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妹妹大声回嘴：“我是从妈妈肚子里钻出来的！姐姐才是捡的，是爸爸妈妈不要的！”正在写作业的我抬起头。爸爸把妹妹圈在怀里，言笑晏晏。妈妈在身后不远的灶台忙碌，恍若未觉。我握了握拳头，没有说话。面对妹妹，我总是有些自卑。她跟着爸爸妈妈从城里回来，有带蕾丝边的公主裙和闪亮的小皮鞋，还有蝴蝶一样的发夹，身上香香的。我只有洗得发白的校服和灰扑扑带补丁的布鞋，手和脸也黑黑的。也难怪回来这么久，爸妈连笑脸都没怎么给过我，总是围着妹妹转。我本能的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隔在我们之间。可我也是爸妈的女儿，所以我决定打破它。我走到爸爸身边：“爸爸，我也要抱。”爸爸犹豫了一下，伸出了一只胳膊。我还没感受到温度，就被他推开。“好了，去写作业吧。”我跑到妈妈身边，仰起头问：“妈妈，你能抱抱我吗？”她像赶苍蝇似的摆摆手：“去去去，没看我正忙着，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可我明明看到过她一边抱妹妹一边煮饭，累得满头汗也舍不得放下。刚从地里回来的外婆赶上来把我搂住：“来，楠楠乖，婆婆抱！”妹妹拍着手笑起来：“爸爸妈妈都不要抱你，你就是捡的！”我的鼻子忍不住发酸，把头埋进了外婆怀里。外婆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对妈妈怒目而视：“淑芬，你们在外面就是这么教萱萱的！”爸爸这才捏捏顾萱的鼻子：“那是姐姐，以后不能这么说了。”妈妈撇撇嘴，头都没回：“妈，你小声点，别把萱萱吓到。她才七岁，说的话怎么能当真。”“我这已经够忙的了，顾楠还来添乱，我没说她都算好的。”“楠楠也才十岁！晚一会吃饭饿不死你！”见外婆真的生了气，妈妈才不情不愿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我抬起头，分明看到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晚上，我忍不住问外婆：“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外婆沉默好久才回我：“世上怎么会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只是他们回来得太少，你们还不太熟悉，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都会好的。”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外婆说的会好，不是爸爸妈妈会对我好。而是希望我自己能过得好。然而这时的我想不到那么多，只是兴奋的点头：“婆婆，我一定会听话的！”我再也不跑出去疯闹，变得异常乖巧。妹妹调皮，有时候一个人带不过来。外婆又要经常下地干活。我就主动学着洗衣、做饭。尽管很累，可看到他们不用那么辛苦，又觉得一切都值了。这下爸妈应该会喜欢我了吧？可我还不知道，听话的孩子是没有糖吃的。会哭的孩子才会有。2冬天的水很冷，我的手被冻出了口子，裂开的地方能看到鲜红的嫩肉，又痒又疼。外婆心疼的直抹眼泪，骂爸妈不是东西，“这可是你们自己的孩子，把活都推到她身上，你们还是不是人。”妈又气得直瞪我：“是我让她干的吗？她自己抢着要干，我有什么办法！”“小小年纪心机这么重，长大了还不知道什么样，现在吃点苦头也是磨磨她的性子！”我不懂什么是心机，却莫名的惶恐，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更加唯唯诺诺。爸妈不想一辈子种地，用积蓄在村子里开了个小卖部，这是村子里唯一一个小卖部，总是很忙。我一有空就跑到店里帮他们理货，爬着凳子摇摇晃晃的擦拭架子上的灰尘。来买东西的叔伯姨娘们都夸我懂事。我满心期待妈妈也能夸我几句。可妈妈却每次都是朝着他们笑，连眼神都不留给我一个。后来，我听见她抱着莫名哭闹的妹妹轻哄：“妈妈当然最爱萱萱呀，她这是在演呢！每天正事不干，长大了也就能当个服务员。”“不像我们萱萱，聪明又可爱，以后可是要当老师、当医生的。”“萱萱，妈妈问你，十加十等于几？”顾萱掐着手指头一五一十的数了很久，兴奋回答：“二十！”“哎，宝贝真棒，妈妈奖励你一个洋娃娃！自己去选吧”妹妹立刻欢呼，笑声不住的往外传。顾萱已经四年级了，我想不通回答这问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刚开店的时候，村里的小孩突然骂我野种骂的更欢了，我愤怒的回击回去，却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班级里唯一一个不骂我的女同学小声告诉我，原来他们是嫉妒我家开了小卖部，我有很多零食。我的眼睛亮了亮，再也不生气他们的挑衅了，因为我知道，他们只是嫉妒我而已。于是那天，我一时没忍住，从罐子里拿了一个泡泡糖。可还没等我冲路过的同学骄傲的扬眉，妈妈就从后面冲了出来，她拧着我的脸把我往地上按，用木棍打我的手，她骂我偷懒耍滑，是个讨债鬼。我被打的天旋地转，脸和手指又涨又热，火辣辣的疼，泪眼朦胧里，我看到那几个同学飞快的跑了，看不清表情，而泡泡糖掉在地上，被灰尘污染，被妈妈无意一脚，踢进了草丛。妈妈走出来的动静打断了我的回忆，我下意识的紧绷身体，却脚下一滑，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粗糙的地面磨破了胳膊上的皮，痛得我眼泪直掉。妈妈脚步一顿，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又开始装了，赶快死起来，现在衣服不用你洗了是不是！”爸爸就在我对面，眼皮抬都没抬。我没说话，一瘸一拐的回去问外婆：“外婆，为什么我都这么听话了，爸爸妈妈还是不喜欢我？”外婆叹了口气，把我的胳膊放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涂着紫药水。“楠楠，外婆告诉你，这世上什么都讲缘分。”“人活一世不是为了讨谁喜欢，外婆记得他们没回来的时候，你可比现在开心多啦。”“你只要好好学习，以后有的是人喜欢你。”我似懂非懂，可还是觉得不甘心。再试试吧。上了初中，我听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每次测验都在班级前三。夸我的人越来越多，爸妈终于舍得给我几张笑脸。原来好好学习真的有用！我仿佛被打了鸡血，每天都很兴奋。从没吃过糖的人，只要尝到一丝丝的甜，就会奋不顾身。我算了算，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是妈妈的生日，于是我用捡了好久瓶子攒的钱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蛋糕，但没关系，给妈妈过生日时，我肯定能吃到。我笑的心满意足，五十二块。这个数字，我一辈子都记得。到家时，家里的气氛压抑的可怕。爸妈脸上只有乌青色的怨恨，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妹妹站在卧室门口，表情莫名。我忐忑的把蛋糕放在桌上，绷紧身子挤出一张笑脸，小心翼翼的祝妈妈生日快乐。下一秒，她直接把蛋糕掀飞了。3妈妈一手拿着衣架，一手揪着我的衣领。衣架雨点般落在我的头上，身上。“你个小畜生！怎么不去死啊你！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学会偷钱了？”“祝我生日快乐？看你这个样子我都恶心！养你不如养条狗！”“别人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野种！”我被吓得呆住了，像个破布袋一样被甩来甩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我没偷钱！这是我自己攒的！我真的没偷钱！”“还敢说谎！”妈妈打到气喘，闻言再次咬牙。我爸也忍耐不住了，一把抓过我的领子，将我撤到身前，抡圆了手臂就是狠狠一巴掌。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似乎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我眼前都是红色，耳朵里嗡嗡作响，下意识开始求饶：“爸爸妈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我知道，再不认错我似乎就要被打死了。直到我瘫在地上抽搐，妹妹才白着脸过来：“爸妈，你们别打了。”“对不起，是我拿钱想去给妈妈买花的，结果路上被人抢了，我害怕，就没敢告诉你们。”多么拙劣的谎言。可爸妈却信了。妈妈松开手里的棍子，把妹妹抱在怀里上下打量，“萱萱，你这孩子，被人抢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他没欺负你吧？”妹妹抱住妈妈的脖子，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眼神立刻躲开，伏在妈妈的肩头小声啜泣。妈妈见她不说话，立刻急了，抱着萱萱就往屋里跑，要看看她有没有伤到哪里。爸爸站在原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伸出手，把我抱了起来放在凳子上，眼神飘忽着不去看我，语气满是训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要是说实话，我们也不至于把你打成这样。”我歪歪扭扭的在板凳上坐好，低着头没有说话。爸爸生硬的摸了摸我的头，塞给了我一个泡泡糖。“你自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爸爸走后，我盯着手里的泡泡糖看了很久，最后撕开了包装袋，塞进嘴里，嚼了嚼，吐出去了。很硬，带着血腥味，一点都不好吃，就像爸爸的手，粗糙，冰冷，一点都不温暖。那天外婆没在家，直到晚上才回来。爸妈和妹妹在厨房吃着大虾，喝着冬瓜排骨汤。我趴在床上，昏昏沉沉，时冷时热。外婆回来后看到我躺在床上，伸手来帮我脱衣服，可一掀开，就看见了我身上都是高高隆起、像蚯蚓一样的红痕，有的地方已经渗出了血，和衣服黏在一起。她心疼的直掉泪，又气又急，直接去掀了饭桌，大骂了爸妈一顿后，硬拉着妹妹来给我道歉。我直勾勾的盯着顾萱，声音沙哑：“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很希望我死掉吗？我得罪你了吗？”她被我的眼神吓得掉头就跑。妈妈瞪了外婆一眼，急急忙忙的跟了出去。我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听见外面妈妈呼唤妹妹的声音，一声一声，满是焦急。外婆坐在我身边，抚摸着我的头，外婆的手很暖，我眯起眼睛昏昏沉沉。可没多久，我就被外面的吵闹的动静吵到睁开了眼睛，我听见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萱萱，我的萱萱...”我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口畏（∨❤️×）亻言》首页搜小程序[有糖短篇]，输入[4563862]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