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静：让面粉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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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裴静：让面粉开花

————燕秉利

“日子不是被过成诗的，是被揉进面团里才冒热气的。”在翼城这座被岁月温柔浸润的小城里，晨雾还未散尽，裴静的“静心工坊”已飘出阵阵面香。案板上，她的双手像春日的蝶，在面粉堆里翻飞腾挪。孩子远渡重洋求学，丈夫整日为事业奔忙，原本喧闹的家突然变得寂静空荡，但裴静偏要在这寂静里，用面团编织出一片崭新的天地。

裴静的人生轨迹，本与面粉并无太多交集。二十岁那年，她怀揣着对科技浪潮的向往，在翼城街头开起了“大智电脑门市部”。那是个互联网刚刚萌芽的年代，她守着几台笨重的台式机，手把手教小城居民打字、上网。键盘敲击声与顾客的道谢声交织，见证着她从青涩少女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创业者。十多年间，她经历过技术迭代的阵痛，也收获过事业有成的喜悦，可谁能想到，当人生行至不惑之年，命运的指针竟指向了面粉堆里。

女儿出国那年，裴静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曾经，她的生活围绕着孩子的学业、丈夫的应酬和生意的琐碎打转，如今这些重心骤然抽离，剩下大把空闲时间。起初，她像许多人一样，约上好友喝茶聊天，跟着旅行团四处游览，名山大川看了不少，可心底总觉得空落落的。直到有一天，她路过老街，看见一位老人坐在门口捏面人，五彩面团在布满皱纹的手中变成孙悟空、小兔子，围观孩子眼中闪烁的光芒，让她想起年轻时学做糕点的时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有意思的事。”这个念头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

翼城的花馍，是刻在当地人基因里的文化密码。据史料记载，汉代时花馍就已扎根这片土地。传说诸葛亮为祭祀泸水，发明了“馒头”，这便是花馍的雏形。岁月流转，花馍早已融入百姓生活的每个角落。过年时，家家户户蒸出寓意“发家”的枣山馍，枣香混着麦香，在街巷间飘散；老人过寿，晚辈送上缀满核桃、红枣的寿桃馍，软糯香甜里藏着长寿的祝愿；新人结婚，龙凤花馍摆在喜桌上，红的艳、白的润，将喜庆气氛烘托到极致。这些代代相传的习俗，像陈年老酒，越品越醇厚，也成了裴静取之不尽的灵感源泉。

然而，重拾手艺远非想象中那么简单。第一天揉面，裴静就碰了壁。按照记忆里的比例，面粉与水却怎么也“合不来”，要么干裂得如同冬日的河床，一捏就碎成渣；要么软趴趴不成形，像滩扶不起的烂泥。调色更是个精细活儿，红曲米粉放多了，面团红得刺眼，像廉价的绸缎；放少了又黯淡无光，没了生气。那段日子，工坊里堆满了失败的“作品”，花不成花，鱼不像鱼，连丈夫都忍不住调侃：“这面团怕不是成心和你作对？” 但裴静偏不信邪。她翻出积灰的糕点制作书，在网上搜索传统面塑教程，甚至跑到邻县，向做了半辈子花馍的老师傅取经。老师傅看着她执着的模样，笑着传授秘诀：“揉面要像哄孩子，用力不能太猛，也不能太轻；调色好比画画，得懂点搭配的门道。”她把这些话记在小本子上，回家反复琢磨。为了找到天然又鲜艳的色素，她跑遍菜市场，买来南瓜、菠菜、火龙果，榨汁、过滤、调试比例。榨汁机嗡嗡作响，厨房里红的、绿的、黄的汁水飞溅，她却乐在其中。渐渐地，面团开始听话，在她手中变成栩栩如生的红鲤鱼，鳞片透着光泽；绽放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仿佛能闻到花香；鼓鼓的福袋上，金线绣的“福”字活灵活现。

“再普通的东西，用心雕琢也能开出花。”裴静边揉面边感叹。这句话，不仅是她对手艺的感悟，更是对生活的注解。在这个追求效率的时代，流水线生产的糕点占据了大部分市场，传统手工花馍显得格格不入。但裴静坚信，机器可以复制形状，却复制不了温度；能批量生产商品，却生产不出情感。她坚持用最朴素的原料，遵循最传统的工艺，让每一个花馍都带着手作的温度。

随着手艺日益精进，“静心工坊”的名气也慢慢传开。小情侣手牵手来订喜饼，男生红着脸说：“我们想把爱情的甜蜜，都藏在这些花馍里。”老人颤巍巍地为孙子定制生肖花馍，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面塑，喃喃道：“和我小时候见过的一模一样。”一位在外地工作的翼城人，每年都要订几十个花馍寄回家，他说：“闻到这面香，就像回到了小时候的家。”这些故事，让裴静深深体会到，花馍早已超越了食物的范畴，成为承载情感、传递记忆的载体。 然而，坚守传统并非易事。订单多的时候，她常常从清晨忙到深夜，揉面揉得手腕酸痛，塑形塑得眼睛发胀。新品研发失败时，整盆整盆的面团被倒掉，心疼又沮丧。有次为了赶制一批婚礼花馍，她连续三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丈夫心疼地劝她：“差不多就行了，别这么拼。”她却摇摇头：“每个花馍都承载着别人的期待，我不能将就。”

“生活没有暂停键，与其等天晴，不如踩水洼也能踏出节奏。”裴静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她明白，人生就像揉面，有起有伏，有苦有甜。孩子在异国他乡追逐梦想，丈夫为事业拼搏奋斗，而她在面团与模具间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她开始懂得，陪伴不一定要时刻相守，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赛道上发光发热。闲暇时，她陪着父母侍弄菜地，看老两口弯腰种苗、浇水，听他们唠着家长里短。摘一篮带着露水的青菜，蒸一锅绵软的花馍，一家人围坐吃饭，简单的饭菜里，藏着最珍贵的幸福。 在裴静看来，守护花馍手艺，就是守护一座城市的灵魂。她深知，随着时代发展，许多传统手艺正逐渐消失，被快节奏的生活所淘汰。但她不愿看到，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花馍，只存在于博物馆的展柜里，或是老照片中。她开始尝试创新，将现代元素融入传统花馍，设计出卡通造型的生肖馍、精致小巧的点心花馍，吸引年轻人的目光。同时，她还免费开办面塑培训班，教孩子们捏花馍，希望这门手艺能在孩子们心中种下种子。

如今，“静心工坊”成了翼城的一张文化名片。顾客慕名而来，不仅为了品尝美味的花馍，更为了感受那份手作的温度；媒体争相报道，让翼城花馍走出小城，被更多人知晓。但裴静依旧保持着那份初心，每天清晨，她还是第一个来到工坊，打开窗户，让阳光洒在案板上。她相信，每一个用心制作的花馍，都是对生活的一次致敬，都是生命绽放的模样。 案板上的面团还在等待，裴静的故事也还在继续。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她用双手诠释着坚守的力量，用面粉书写着生活的诗意。她想告诉所有人：无论生活多么平淡，只要心怀热爱，保持对传统的敬畏，对美好的追求，都能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让平凡的生活开出绚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