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伟教授:此心安处乃东坡

曲平

<p class="ql-block"> 此心安处乃东坡</p><p class="ql-block"> ——从苏轼遭贬岭南谈官员的精神生活</p><p class="ql-block"> 游 伟</p><p class="ql-block">【提要】因为长期研究公职人员职务行为法律政策界限的缘故,近年来经常受邀为国家机关、国有企事业单位等做廉洁履职方面的讲座。但凡在课堂上,我都会提到苏轼其人,倡导公职官员当向东坡学习,多一些豁达和生活情趣,把自己的经历看作是一种个人财富,在困顿、消沉和遭遇挫折时寻求清欢,并保持从容乐观的精神状态。我们可以从苏轼遭贬岭南三州入手,去分析他的经历与生活状态,从中得到诸多借鉴与启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北宋绍圣元年(1094年)的深秋,五十八岁的苏轼在惠州合江楼写下“海山葱茏气佳哉”的诗句,此时距离他初贬黄州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年头。两次政治放逐,非但没有折损他的精神锋芒,反而在岭南这块瘴疠之地,淬炼出了他更为通透的生命境界。</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细究苏轼那种独特的精神建构,就能发现其根源深植于中华文明母体之中——那是儒家济世情怀与道家生命智慧的交响,是禅宗空明境界与士大夫担当精神的一种共振,更是中国士人“贬谪叙事”中形成的极为特殊的精神遗产。这种精神基因和状态,在当代某些官员面对困境时所表现出的精神矮化和萎靡不振面前,显得尤为珍贵。</p><p class="ql-block"> 一、三贬岭南与三重铸炼</p><p class="ql-block"> 黄州时期的苏轼,他完成了从“拣尽寒枝”到“回首萧瑟”的蜕变。他在《定风波》中写下“莫听穿林打叶声”时,正经历着政治理想破灭后的精神大地震。彼时,中原士大夫普遍的贬谪书写多停留于苦闷与哀怨,而苏轼却在地处长江中游的黄州,创造性地将《周易》“穷则变,变则通”的哲理具象化为躬耕东坡的实践。他改良了当地“二麦”种植技术,在《东坡八首》中记录下“刮毛龟背上”的精耕法,将儒家的“民本”思想转化成了具体民生方案。这种思想转变,与其家族三苏传承的蜀学传统密切相关——其父苏洵早年就曾在《几策》中提出“因俗施教”的理念,未曾想到得到了东坡实践的验证。</p><p class="ql-block"> 惠州阶段的苏轼实现了思想精神的突破。在他所作的《西江月·梅花》中,就有了“玉骨那愁瘴雾”的意象,反映出他对传统士人“瘴疠之乡不可居”观念的消解。他主持修建的西新桥采用“筏型基础”,这种源自中原的水利技术移植,既体现了“因法象地”的工程智慧,更折射出突破地域局限的某种文化自信。此时的他对佛道思想的吸纳已非简单的避世,而是形成了独特的“禅儒互补”的模式。他在博罗县设立“养老院”,践行佛教慈悲,同时又推行“社仓法”,彰显儒家伦理。这种思想的融合,与当时禅宗“平常心是道”的流行形成了合契共振。</p><p class="ql-block"> 儋州岁月的苏轼则完成了精神境界的终极超越。他在《和陶劝农》中提出过“天祸尔土,不麦不稷”的警示,这实际上是把中原农耕文明的经验提升到了普世价值。他的“载酒堂”教学,就突破了地域偏见,培养出海南首位举人姜唐佐时所言“沧海何曾断地脉”,道破了文化融合的真谛。此时的苏轼,将庄子逍遥游的精神转化成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命态度。</p><p class="ql-block"> 二、多维传承与格局提升</p><p class="ql-block"> 家族传承构成了苏轼的精神底色。眉山苏氏“读书正业、孝友忠信”的家训,在苏轼身上化作了独特的政治品格。其祖父苏杲“不治生业”的侠义精神,在苏轼赈济灾民时得到了重现;其父苏洵“指陈利”的策论风格,在苏轼《追和陶渊明诗》的民生关怀中获得了延续。这种家学渊源,使他在贬谪中始终保持着“民胞物与”的执政自觉。</p><p class="ql-block"> 应该看到, 文学传统为苏轼提供了某种转化范式。他将屈原的“香草美人”传统转化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把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孤绝升华为“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幽默。在《赤壁赋》中,苏轼既延续了司马迁"究天人之际”的史家眼界,又突破韩愈“文以载道”的窠臼,创造出“天地曾不能以一瞬”的宇宙意识。这种文学创新能力,恰是现在某些官员公文写作陷入八股困境的反面参照。</p><p class="ql-block"> 同时,哲学思辨又锻造了苏轼的精神韧性。苏轼对禅宗“看山”三重境界的领悟,使其得他在儋州能将“食无肉”转化为“雪沫乳花浮午盏”的生活美学。他的《思无邪斋铭》融合了《大学》“正心”与禅宗“明心”,创造出了独特的修养方法论。这种思想融合能力,对当下某些机关干部机械理解唯物辩证法的僵化思维,同样具有启迪作用。</p><p class="ql-block"> 三、精神困境与时代镜鉴</p><p class="ql-block"> 拿苏轼作为一面镜子,我们再来分析“为官不为”的现代病灶。当某地官员面对洪灾电话指挥酿成悲剧时,苏轼当年在黄州筑黄楼抗洪的亲力亲为,明显更有担当;对比某些干部在扶贫中搞“盆景”工程,苏轼在儋州“载酒堂”的教学实践,似乎也更有实效。他那“犯其至难而图其至远”的精神,应该就是治疗“躺平主义”的一剂良方。媒体披露过的某市干部在防汛期间擅自离岗被撤职的案例,则反衬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实际担当。</p><p class="ql-block"> 我们还应该考虑重构对干部的考核机制。苏轼将“黄州、惠州、儋州”视为自己的“平生功业”,完全颠覆了传统的政绩观。这对当下依然存在的“重GDP、轻民生”的考核体系,具有警示意义。某省曾搞创新“痕迹管理”工程,导致基层干部疲于应付,这同样与苏轼的“因法象地”的务实作风形成了对照。他的“功成不必在我”的胸襟,对纠正时下的“形象工程”歪风,具有现实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在我看来,我们的官员还应当努力修炼基本功,重塑文化自信的精神根基。前面提到的苏轼在儋州培养的姜唐佐中举后作诗“沧海何曾断地脉”,这样一种文化传承意识,对当今乡村振兴中的文化保护也有指导意义。一些地方官员为了打造新“文旅项目、“地标建筑”,不惜强拆古建筑,酿成文化灾难,他们不知道文化建设的真谛并非轰轰烈烈地造势,而在于润物无声。</p><p class="ql-block"> 由此可见,苏轼留下我们的,不仅是“日啖荔枝”的生活情趣,更构建起了中国士大夫的精神范式,一种将政治挫折、生活曲折转化为文化创造的智慧,把贬谪困境升华为精神境界的魄力,进而也使苏轼的岭南三贬成了一座超越时空的文官精神丰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时常在想,当某些官员还在会议室里空谈学习,编织着泡沫政绩时,在儋州授徒的东坡身影,依然还在诉说着“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生命哲学。这种将个人际遇与文明传承相熔铸的品格,在实现民族事业复兴的今天,恰似生长在岭南的榕树,它既能在石缝中扎根,又可向苍穹生长,不断地在为当代各级官员提供着永恒的精神滋养与行动引领,我们必须从中获得养分、提升境界、付诸行动。</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游伟教授,祖籍广东,出生于上海,自幼爱好文学与诗词书画,作品曾在北京、上海等地报刊上发表,在中国诗书画研究会海派文化委员会、上海市政协、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上海市级机关书协等组织的展会上展出,并赴加拿大、日本等国及台湾、澳门地区等交流。先后任职于华东政法大学法律系、科研处,上海市虹口区人民法院、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兼任《世纪》杂志社社长),担任领导职务。曾任全国青联委员、长宁区人大常委、上海市政协委员、上海市知识分子联谊会副秘书长,为中国诗书画研究会研究员、海派文化委员会主任、华东政法大学司法研究中心主任、中国野草诗社理事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