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人生路上总会发生几次转折,有些还至关重要,在这些转折点上,若能過到贵人,那是福报。</p><p class="ql-block"> 我进检察院工作时,第一任检察长方工行,是位秉公执法、廉洁自律,工作负责、作风扎实,个性耿直、心胸豁达,没有官架、关爱下级的人。</p><p class="ql-block"> 他那时刚五十岁出头,个子不高,身板壮实,古铜色的脸上,鼻直口方,目光有神,额头上深刻着几条粗大的皱纹,透着意志的坚毅与经历的沧桑。</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缘分还是心气相投,我在他的手下工作感到非常自在松驰,没有任何畏缩忌惮,遇到问题想说就说,没有顾虑,即使意见与他相左,也敢于放肆直言,甚至顶撞冒犯,根本没有顾及他的脸面。当时年轻气盛、骄傲自负、不谙世事、不知深浅,多年后我才领会到方检察长对自己的担待与包容。现在回想起来,真为年轻的自己感到后怕与幸运,倘若遇到一个心胸狭窄、表里不一的人,不给穿小鞋为难我、不收拾压制我才怪。那时,我总认为自己肯努力学习专研法律知识,业务能力强,案件办得又快又多又好,工作出色,理应受到眷顾和提拔,却丝毫不明白没有领导的支持,能顺利地开展各项工作?一个单位离开谁都能如常运行这样一些浅显的道理。若没有他对我的包容、支持和栽培,哪有我后来的进步与成长。我现在想要对他表达真诚的歉意与感谢,却已天人永隔,再也找不到机会了。</p><p class="ql-block"> 方检察长还是选调我到检察院工作的恩人。这是我事后才知道的,在我来检察院之前,我们互不认识,没有任何私人关糸。</p><p class="ql-block"> 1977年7月,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宁波市江东区工业办公室工作。一年多后,按照市政府的政策规定,当时的区属工厂、企业都要转归到市属各工业局管辖。我也随之归口调到市化工局下属的一个工厂工作。我在工厂待了六年后,深知工厂企业的工作环境、生活待遇,与政府机关存有不少差别,就想着找机会再回机关工作。</p><p class="ql-block"> 1983年8月,全国开展严打刑事犯罪活动后,公安与检察、法院等司法机关都急须增强办案力量,向社会选调办案人员就提上了地方政府的议事日程。在当时的这样背景下,我的一位江东区原同事,向区政法委、检察院推荐了我。</p><p class="ql-block"> 方检察长于1984年5月到任江东区检察院后,就积极着手向社会上选调优秀的人员充实办案力量。说来也巧,方检察长有位1949年一起入伍在同连队的同乡老战友,是我厂的办公室曹主任,于是,他专程来我厂向他了解我的情况。曹主任却没有向我透露过丁点风声。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尽管我与曹主任只隔一间办公室,天天都见面。他们这代人的组织纪律性与保密原则,真是没得说。</p><p class="ql-block"> 与此同时,1984年上半年,宁波市首次试行通过考试、考核的方式,公开面向社会招聘政府机关干部(那时还尚未称公务员)。我当时报名参加了考试,成绩名列前几名,考核与面试也通过了,正处于政审与发调令的阶段。</p><p class="ql-block"> 方检察长闻讯后,通过区组织部赶忙向我化工局发了调令,并亲自来化工局沟通说明要调我到区检察院的有关情况。局政治处主任为此把我叫去,郑重地征求我的意见,究竟想去哪个单位?我当时的回答是:谁的调令先到,我就去谁处。</p><p class="ql-block"> 这样,我就于1984年8月6日到江东区检察院报到,成为了一名检察干部。这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全新职业,当时我并不觉得什么,也没有想得有多深远,多年后回想起来,这是一件天大的大事,是我的人生一次重大转折,从工厂企业重回政府(司法)机关,再次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p> <p class="ql-block"> 我到检察院才两个月,方检察长知道我在工厂干过几年人事工作,有些招工及接收安排返城知青的工作经验,就派我参加由市检察院领导的市院及海曙、江东、江北三区院招收检察人员的工作小组。那是1984年10月至年底,我市在改革开放后首次公开向社会招聘司法(检察、法院、律师)人员,也是招收人数最多的一次;招聘范围与人员的条件是:市区内应届高中毕业生和当年退伍军人,涉及的政策性强、相关情况复杂多样。我们工作小组的具体工作是政审、调查、复核、体检等,然后提供给市检察院党组研究决定。</p><p class="ql-block"> 我到招聘工作小组后发现,市院与其他两区院的参与人员,都是处长、科长及办公室主任,唯独我是一个刚入职检察院的新人。方检察长委以我如此重任,足见他对我的信任和栽培。</p><p class="ql-block"> 1987年,区纪委领导牵头,抽调公安、检察及相关部门的一些人员,成立一个临时工作小组,对区属乡镇的几件经济案件进行调查复核,以区别是否涉嫌违纪还是犯罪。改革开放初期,有些经济犯罪的行为与正常的市场经济活动,在探索过程中的边界尚未非常清晰,特别是结合乡镇企业的经济发展,更需要把握好政策法规进行认真严格的甄别。方检察长又一次指派我去参加这项重要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办案过程中,会发生一些波折及意想不到的情况。这时,方检察长会及时与对方进行沟通,替我们承担责任,并给予指导和帮助,使办案过程能继续顺利进行。例如:有一次,为了查核一个案件的关键证据,我和工作组一位同志去找某企业的负责人核实相关情况。该负责人当我们到厂时,故意离厂不见,把我们足足凉了两个多小时。她临近中午回来时,见我们还在等她,脸上已露不悦。当我们向她询问核实某案的有关事实时,她气呼呼地说:“你们有完没完?以前已有人来查问过了,我都作了事实的陈述,为什么不相信?既然不相信,就不要再来问我,你们现在就给我出去”。好傢伙!我们莫名其妙地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方检察长知道此事后,亲自上门去与该厂长沟通做工作,耐心地进行解释,消除了误会,不仅案件的查证核实工作得以顺利进行,还让我与她后来成为“不打不相识”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我在区纪委工作组的近一年办案实践中,得到的锻炼和帮助是多方面的,拓展了视野,提升的认知,特别是对乡镇企业在经济活动中的罪与非罪界限,有了更清晰更准确的认识。这是在院里论案就案的办理过程中难以学到的。</p><p class="ql-block"> 1988年3月,我区根据党的十三大报告精神,尝试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首次进行民主推荐、公开竞选区计经委、监察局等三个部门领导干部的活动。方检察长不仅鼓励我去积极参加竞选,还以他的个人名义推荐了我。区委组织部和民主推荐评议小组对我经过两轮的考核面试后,确定我为区监察局长的三位候选人之一进行竞选。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竞选演讲的“假如我任职,将怎么打算”的发言和面对全区处级以上干部的场面。</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连科长的职务都没有,怎么能连跳三级呢?落选是情理中的事。与其他两位候选人相比,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资历职务,都相差一大截,尤其是一位已在监察局任职多年的副局长。</p><p class="ql-block"> 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我,见识了世面,得到了锻炼,对我后面的人生是有裨益的。诚如组织部在竞选后给我们参与者的感谢信所言:“你们敢于向世俗观念挑战,在改革的浪尖上挺身而出,有一颗为振兴江东区经济而多作贡献的热心,也使我们之间有机会得到了解,看到了一批人才,为今后的干部工作开拓了路子,提供了经验。”</p><p class="ql-block"> 方检察长这次力荐我参与竞选,无疑增加与扩大了我在区里的知名度。</p> <p class="ql-block"> 1990年5月,方检察长两届期满,调任区委副区级巡视员。我和他的上下级关糸结束,虽然在他手下工作只有六年,但这六年对我非常重要,我从一个法律的门外汉,到熟悉了解检察机关的各种业务知识,一切基础都是那时打下的,并对往后的提高与发展提供了条件。</p><p class="ql-block"> 他离开单位时,没有举行告别会,这是他的主意,一切进行得自然而又悄无声息。我们本来想聚次会,欢送老领导。他也不同意。他那种公私分明和节俭的生活作风,让我想起至今不忘的一件小事:我刚进院时发现,方检察长写私信不用单位的信纸、信封,邮票自购,私人的长途电话也是自己掏钱去外面公共电话打的。我见他这样做,既敬佩又不可思议,单位多的是公用信笺,桌子上的电话多方便,我们大家不都是习以为常用公家的吗?</p><p class="ql-block"> 他生活俭朴,也从不向组织上要求待遇。他离休后至去世,一直住在没有电梯老旧的只有70几平方米的极普通房子。门窗与墙壁已经油漆斑驳,室内没有一件鲜亮的摆设与像样的家具,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位离休干部的家。</p><p class="ql-block"> 方检察长知我、爱我、包容我、栽培我,而我却有些辜负了他的期望。我到退休后终于明白,在人生路上有位支持助力你、理解包容你、培养提携你的领导,是多么重要,多么幸运!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缺心眼、不懂事、不成熟、没有良心,不要说他在位时,就是离休后,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对他说过,更不要说吃饭请客送礼了。但是有一点我是做到的,就是努力学习,勤奋工作,出色完成各项工作任务,心里始终装着不敢人后,为单位增光,对得起组织和他的信任与培养。</p><p class="ql-block"> 令人叹息的是,他能包容我并为我担责,但他却没有遇到包容他的人。他正直无私的为人,秉公执法的原则,是非面前绝不妥协的操守,且不掩饰又要犯上的性格,往往会得罪一些人,更是得罪了有些领导,所以,他的职务一直升不上去。</p><p class="ql-block"> 照理说,他于1949年9月十六岁参军入伍,1962年10月参加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1964年至1976年8月转业前,历任陆军445团后勤处处长、团副参谋长。他在27年的军旅生涯中,荣立三等功七次,二次受到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的接见。他转业到地方后,自1978年11月至1990年5月,先后分别在宁波市海曙区、江东区各任两届(共四届)检察长,在同一级别上长达12年,再加上到区委3年,始终没有升过一级。而他的有些下级、晚辈和比他能力弱、资历浅的人,都得到提升而超过了他。虽然,他淡泊名利,不计较得失,但在我们旁人看来却难以理解。</p><p class="ql-block"> 他于1993年3月离休后,我们见面少了,我退休后就更少了。特别是2016年江东区併入鄞州区后,我们不仅难以相见,而且消息不畅,彼此的情况都不知道了,所以,他于2020年5月13日逝世的消息,我还是事后才知道的。那时又逢新冠疫情防治严密的阶段,他何时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和追悼会,我都一概不知,更不要说去参加了。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未见着,最后一程都没送上,每想到这些,心情非常难过,也很愧疚。</p><p class="ql-block"> 一晃五年过去了,他的音容笑貌仍然历历在目,他的为人品德仍在记忆深处影响着我,特别是他对我的恩情永远记在心里。</p><p class="ql-block"> 当今社会,像他这样真诚、清正、纯粹、率性的人少了,在他逝世五周年的时候,我写此小文怀念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