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中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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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我和姐姐来到河北沧州献县的马本斋纪念馆，踏上了追寻父辈足迹的旅程。这里，不仅是民族英雄马本斋的精神丰碑，更因父亲与回民支队的战斗渊源，成了我们家族记忆的圣地。此行，是我们姐妹俩一次跨越时空的精神寻根。

　　回民支队诞生于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这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回民武装，1938年6月成立，次年改编为冀中军区回民支队，抗日民族英雄马本斋任司令员。1939年，面对日寇疯狂扫荡，回民支队与八路军主力纵队及贺龙、关向应率领的120师协同作战，在冀中平原打出赫赫威名。回民支队的辉煌战果，直接促成了冀中军区的高度表彰。1940年10月，冀中军区在第三次政工会议上授予回民支队一面锦旗，上书“无攻不克，无坚不摧，打不垮、拖不烂的铁军”。这一评价不仅是对其军事成就的肯定，更凸显了回民支队在极端困难条件下仍能保持顽强斗志的钢铁意志。毛泽东主席亦于同年亲笔题写“百战百胜的回民支队”，这一题词更是对回民支队在整个冀中平原乃至华北战场卓越贡献的全局肯定。

马本斋纪念馆中陈列的回民支队干部战士合影照片，成为这段历史的视觉见证。其中，父亲与战友的合影定格了他在枪林弹雨中拼杀的刚毅面容：照片中的他身着戎装，眼神如炬。凝望着父亲那刻入儿女骨子里的神情，那些原以为被岁月尘封的往事，就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父亲 1920 年出生在河北深县一个家境还算殷实的家庭，爷爷是当地颇有名气的民间中医，一直盼着独子能继承衣钵，延续这份医者事业。17 岁那年，卢沟桥的炮声轰然炸响，彻底击碎了原本平静的生活。父亲瞒着家人，毅然加入了抗日队伍。爷爷得知后，心急如焚地把他寻了回来。但医者的仁心终究抵不过那颗炽热的报国之心，父亲转身走进抗日小学，以教书育人为武器，在孩子们心中播撒下抗日的火种。

1940年初，父亲悄悄回村看望父母妻女，遭遇了日本鬼子扫荡。鬼子见他言行举止不像普通庄稼汉，即将他抓住绑在树上。当时鬼子在村里四处抓人，场面混乱，父亲因熟悉村里地形，瞅准时机，拼尽全身力气挣脱绳索，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出老远，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跑，便是整整十年，他与家乡亲人断了音信，独自在抗日的道路上摸爬滚打。

1940 年 4 月，早已渴望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父亲，终于加入了由民族英雄马本斋领导的冀中军区回民支队，成为八路军回民支队的一名抗日战士，正式投身到抗击日本侵略者、解放全中国的伟大战斗中。

父亲刚到回民支队不久，就参加了著名的 “百团大战”。从 8 月 24 日起，回民支队在深南地区展开行动，破坏公路 14 段、石德路 10 余千米，砍倒电杆 122 根，收缴电线 620 斤。期间，他们多次击溃前来修路的敌人，并在马本斋的带领下，强袭深泽城，成功拖住日军 2000 余人，有力支援了八路军主力部队歼敌。回民支队在深南的辉煌战果，充分展现了他们英勇善战的顽强作风。

　　1942 年 5 月，日军调集 5 万余人，对冀中地区展开了一场空前残酷的大 “扫荡”。由于敌我力量悬殊巨大，冀中军区下达命令，让回民支队吸引敌人火力，掩护主力部队撤退。马本斋毫不犹豫地率领回民支队挺身而出，成功牵制住日军主力。当八路军总部机关及主力部队顺利突围后，回民支队已经陷入了上万日军的重重包围，情况万分危急。

马本斋带领回民支队战士们一次次发起冲锋突围，与逼近的日本鬼子展开近身肉搏。战场上杀声震天，鲜血染红了土地。风沙裹着硝烟弥漫，战士们顾不上呛人的烟尘，脱掉上衣，光着膀子端起刺刀，与敌人展开惨烈的白刃战。有的战士刀都砍断了，就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炊事员抄起铁铲，卫生员握紧菜刀、扁担 ，和敌人拼命厮杀。

父亲所在的二大队七中队，是回民支队里战斗力最强的 “硬骨头”。在突破最后一道封锁线时，从阜城据点赶来的日军骑兵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人称 “马老虎” 的七中队队长马虎文，端起机枪大喊一声，率领父亲他们如神兵天降般冲上公路。一阵猛烈的机枪扫射，手榴弹像雨点般砸向敌人，硬生生顶住了日军一个骑兵中队的疯狂进攻。

　　这一战，回民支队消灭了 320 多名日军、100 多名伪军，但自身也遭受了成立以来最惨重的损失。近 200 人负伤掉队，83 名战士壮烈牺牲，其中还有不少领导骨干。几乎每个战士身上都挂了彩，有的是轻伤，有的军衣、背包被打得到处是洞，不少人身上还留着弹片。可即便面临全军覆没的绝境，回民支队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出色的战术，硬是从敌人的包围圈中杀开一条血路，实现了绝处逢生。这场胜利，是战士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也让 “无攻不克，无坚不摧，打不垮，拖不烂的铁军” 威名远扬，而毛主席题写的 “百战百胜的回民支队”，更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光。

　　抗战那些年，战火纷飞，硝烟弥漫了整个大地。父亲跟着回民支队，在冀鲁豫一带的战场上南征北战，一个仗接着一个仗地打。子弹 “嗖嗖” 地擦着耳边飞过，炮弹就在身边炸开，每一场战斗都是生与死的较量。

1942 年秋，回民支队为开辟鲁西抗日根据地，与日伪军展开了数次激烈战斗。一次战斗中，队伍打散了，父亲和几名战士遭遇到日本鬼子追击，他们边打边退，一直退到悬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已无路可退。为了不被敌人俘虏，父亲和几名战士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崖。幸运的是，父亲落在了一棵树杈上，这才捡回一条命。还有一次更惊险，一颗子弹直直地射中了父亲的胸部，多亏上衣口袋里插着的那支钢笔，缓冲了子弹的冲击力，才从鬼门关前把他拉了回来。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让父亲更加坚定：只要活着，就要继续战斗，不把侵略者彻底赶出去，绝不罢休！

从 1940 年父亲加入回民支队，到 1945 年抗战胜利，是回民支队战斗最残酷，战绩最辉煌，战斗力最强的时期。5年中他们和日军打了 500 多近600次仗，平均下来，每三天就要和敌人交锋一次，战斗强度超乎想象！这些数字背后，是数不清的流血牺牲，是战士们用生命谱写的抗战壮歌。

父亲在前线浴血奋战，母亲则在后方独自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母亲 1917 年出生于河北衡水，在战火纷飞的动荡岁月中长大。婚后不久，父亲就毅然投身抗日队伍，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开始了长达十年的生死离别。

父亲走后没多久，未满一岁的姐姐不幸夭折，爷爷和小姑也相继离世，家里只剩下母亲和年迈的奶奶。爷爷临终前，母亲跪在床前，替父亲尽孝，按照老规矩为爷爷送终。在农村，“长子摔盆” 是头等大事，母亲一个女人家，硬是咬牙把这些繁杂的礼节一一办妥。村里的老人都感慨：“这媳妇比亲儿子还尽心！”

那漫长的十年里，母亲独自面对连绵不断的战乱，面对日本鬼子一次次的残酷扫荡，面对因缺少劳力而荒芜的庄稼地。家里没了男劳力，庄稼种不起来，母亲就靠着给人缝补衣服，再加上地里那点少得可怜的收成，和奶奶艰难度日。

日本鬼子进村扫荡时，母亲总是带着奶奶四处躲避。好几次没来得及跑，母亲就被日本鬼子抓住，明晃晃的刺刀架在脖子上，逼问家中男人的去向。她清楚地记得，堂兄就因为回答得慢了些，当场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捅死。所以每次面对敌人，母亲都强忍着恐惧，沉着应对，凭借着勇气和智慧，一次次化险为夷。

　　母亲心怀大义，在敌后积极参加抗日活动。她当上了妇救会主任，带着村里的妇女一起为八路军做军鞋、送军粮，支援前方打鬼子。鬼子来了，她又组织村民躲进高粱地。虽然做的都是些小事，但一点一滴都凝聚着她对抗日的支持。1945 年，母亲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

有一次，父亲的部队在家乡磨头附近与敌人交战，枪声一响，村里有人看到一群端着枪冲锋的战士里有父亲，赶紧跑回村告诉母亲。母亲冲出村子，跑到磨头，可等她赶到时，父亲和队伍早已没了踪影。村里人常劝母亲：“人当了兵，铁打了钉，炮火中的男人，怕是回不来了。” 但母亲没有离开夫家，没有抛弃年迈的奶奶，更没有另嫁他人。等待丈夫、守护家庭，成了她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这份坚持，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是源于她内心深处对家庭的责任、对丈夫的信任，以及对婚姻的坚守。

终于，1949 年春天，父亲来信了，说部队驻扎在山西临汾，因任务繁忙，只能让母亲独自前往。母亲一辈子没出过村庄方圆几十里，在那个兵荒马乱、交通不便的年代，她不识字、不认路，要从河北衡水到山西临汾，这上千里的路程，艰难程度难以想象。但母亲就像十年前坚守在夫家一样，一个人毅然踏上了寻夫之路。她裹着小脚，边走边问，实在没钱了，就靠给人缝补衣服换点盘缠。一路的风餐露宿，步步艰辛，终于找到了父亲的部队。

母亲曾跟我们说起见到父亲时的情景，她笑着说：“远远地，就看见你爸爸骑着大马朝我过来了，把我接到了他的营部。” 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却藏着一位妻子十年等待的所有委屈与满足。

1950 年，父亲随部队南下成都，母亲留在山西临汾留守处等待姐姐出生，同时参加了晋绥军区妇干校学习。那段时间，是母亲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找到了日思夜想的丈夫，肚子里孕育着新生命，在部队这个温暖的大集体里，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学习文化知识，帮忙看护伤病员，做些力所能及的后勤工作。不久，母亲在临汾留守处生下姐姐后，携女随临汾留守部队南下成都，与父亲团聚。

父亲从部队转业扎根地方，母亲也踏入工厂投身建设，二人携手走过八十余载风雨。岁月里，他们未曾说过一句“我爱你”，却以生死相依的坚守，将“信仰”与“担当”揉进柴米油盐的日常。那些宏大的精神准则，在他们的人生里化作朴素的生活哲学——是精打细算操持家计时的克勤克俭，是面对困难时的彼此支撑，更是一辈子严守初心、忠诚于党和人民的无声誓言。他们用一生，为后辈树起了一座镌刻着纯粹与坚守的精神灯塔。

　　如今，我们站在父母的墓前，风轻轻吹过，恍惚间，仿佛又听见父亲讲述战场上的惊险故事，看见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针一线纳鞋底的身影。那些曾经的枪炮声、那些艰苦的日子，早已化作我们骨子里的硬气。就像父亲跳崖时抓住的那根树枝，支撑着他绝处逢生；像母亲寻夫时磨破的那双布鞋，承载着她的执着与坚韧。这些看似普通的过往，却成了我们一家人度过艰难岁月的精神支柱，更是刻在我们血脉里的 “传家宝”。

我们要把父母的故事讲给下一代听，让他们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无数像父母这样的普通人，用鲜血、用生命、用一生的坚守换来的。这份爱国情怀、这份责任担当，我们要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让它永远在我们的血脉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