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很多人最喜欢的武侠人物,都是金庸《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名师王开东有篇文章,写道:“单从名字的三个字来看,金老爷子想必也是最爱令狐冲的。令是美好,狐是智慧,冲是恬淡。令狐冲处于理想和现实之间,既能入世,追求最美好的爱情,又能出世抛却一切,笑傲江湖。金庸小说中,唯一的能够做到庄子《逍遥游》的,恐怕只有令狐冲了。”</p><p class="ql-block"> 他狂放不羁,潇洒随性。为华山派大弟子,却不循规蹈矩,好酒贪杯、爱开玩笑,屡因 “离经叛道” 遭师父岳不群训斥。</p><p class="ql-block"> 他也没有正邪之分。《笑傲江湖》中,凡是名门正派,挂着道德牌坊的往往都不干好事。而正派们口口声声讨伐的魔教,倒是颇有重情重义,驰骋坦荡之人。令狐冲与不少 “邪派” 人物(如蓝凤凰、向问天)相交甚欢。</p><p class="ql-block"> 他至情至性,义薄云天。他对师父师娘心怀孺慕,对小师妹岳灵珊一往情深,即便被误解仍默默守护;对兄弟(哪怕如邪教的田伯光、任我行)重情重义,为救任盈盈甘入死地。</p><p class="ql-block"> 他幽默豁达。哪怕身处困境(如被逐出师门、双目失明)仍能自嘲解闷,以乐观态度化解危机。</p><p class="ql-block"> 他全无野心,在小说最后,一统江湖的机会摆在了令狐冲的面前,但令狐冲却弃之如敝履,而是与任盈盈归隐田园。</p><p class="ql-block"> 他要的是什么呢?只有两个字:自由。</p><p class="ql-block"> 当被师父逐出门墙、无所归依,又身中吸星大法的重伤,穷途末路之时,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少林方证大师曾要传他武林人梦寐以求的“易筋经”,既可化解体内异种真气又可托庇于少林门下。但是令狐冲感觉方证的一番话,竟然要自己加入少林门下。他一觉得自己为华山派弃徒,盼望师傅有一天再收自己回华山派,不愿加入少林门下;二觉得少林派规矩森严,自己向来自由惯了,受不了那些清规戒律的拘束。所以就给拒绝了。</p><p class="ql-block"> 二是任我行邀请他加入魔教,因为自己深爱的任盈盈和好兄弟向问天都是魔教中人,他觉得加入也无不可。但是当任我行为了增加他加入魔教的筹码,说:加入后,我便能给你解除“吸星大法”的窍门(当时令狐冲吸星大法的重伤还在),否则我们魔教会覆灭华山一派。令狐冲听出这中间竟然有条件,有利诱和威逼,他立马断然拒绝。和任我行闹翻,任我行很容易就会杀掉令狐冲,而且,情侣任盈盈正是任我行的女儿,这个拒绝,无疑也断送了自己的爱情。但令狐冲宁愿付出生命和爱情的代价,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裴多菲的诗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令狐冲无疑就是这样的。他明确表示:“我既不属正教,也不属魔教,我是我自己。”</p><p class="ql-block"> 王开东说令狐冲做到庄子《逍遥游》,也是为此。逍遥游的核心是什么?自由。意思是,令狐冲是最热爱自由的,最懂得自由的。</p> <p class="ql-block">自由的定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关于自由,有几个经典的定义。哲学家康德的经典定义是:真正的自由不是随心所欲(放任的自由),而是理性为自身立法的能力,即 “自律”。这意味着,若人的行为受欲望、偏好、外部权威等 “异己因素” 支配(如追求快乐、逃避痛苦),则属于 “他律”,此时人并非真正自由。经济学家哈耶克的经典定义是:个人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可以自主决定行动、追求目标,且其选择不受他人专断意志的直接干预。核心是“免于他人强制的自由”。哈耶克强调:“自由不是一个人的可能性范围有多大,而是他能否按其现有知识确定自己的行动计划。”哈耶克主要强调外界没有强制,康德主要强调人的内心没有扭曲。唯独《逍遥游》的定义最奇怪。庄子讲自由的本质是“无待”。理解不了这一点,就会觉得庄子所说的自由的境界荒诞不经。我们看,他这样描写自由的境界:</p><p class="ql-block"> “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别的篇章里还有这样的描写:“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p><p class="ql-block"> 多么奇怪的大境界?这不是非人类吗?且慢,让我们慢慢弄懂庄子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逍遥游》有小的自由:蜩与学鸠“抢榆枋而止”,斥鴳“不过数仞而下”,有鲲鹏大的自由:海运则将徙于南冥,经历九万里的翱翔。但即使是鲲鹏,也“有所待”(依赖条件),它依赖的是大风(“海运”“培风”)。庄子说,真正的自由是“无所待” 的绝对自由。</p><p class="ql-block"> 鲲鹏依赖风,就像人依赖物质、名利、身份,庄子认为,这是“有所待”,无法真正自由破除这些,方能接近自由。</p><p class="ql-block"> 庄子的逍遥之境是这样的:“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p><p class="ql-block"> 这里说了“无待” 的三重境界:至人无己:忘却自我的存在,破除 “我” 与 “物” 的界限;神人无功:摒弃对功利、成就的追求,超越 “有用” 与 “无用” 的评判;圣人无名:放下对名声、地位的执念,摆脱世俗价值的绑架。三者合一,方能 “乘天地之正”(顺应自然规律),“御六气之辩”(与万物变化融为一体),达到不受任何条件限制的绝对自由(“游无穷”)。</p><p class="ql-block"> 总结一句话,什么叫“无所待”?就是对自我的执着,对名利地位事业的执着,对欲望的执着。有点像范仲淹所谓“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意思。为什么“无所待”能达到自由呢?</p> <p class="ql-block">无所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举个例子来说明“无所待”。我们试想:若在地面划出两条间隔 1 米的直线,要求在中间行走时不越线,这显然轻松可做到;即便将间距缩至 20 厘米,也未必困难。好,我们假设,现在这两条线外侧的土地突然没了,线外是万丈深渊,让你往前走,你还能轻松做到吗?很多人可能腿立刻就软了,爬着过去都有可能,甚至越走越害怕,越想走直越紧张,越左摇右晃,有可能自己反而一个趔趄,掉了下去。好,就算你说1米能做到的话,20厘米能做到吗?我们看,线外是平地还是深渊,本不应影响行走 ——1 米的宽度,对脚步而言已足够宽裕。我们本该蹦蹦跳跳都不太容易出线的呀?好,我们的内心竟然这么在乎这个本不该在乎的外在条件,这就是不自由。</p><p class="ql-block"> 庄子写过一个这样的故事: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也,犹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说的就是类似的情境。</p><p class="ql-block"> 这样我们就能理解庄子指的“无所待”的境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就是即使那线外是深渊,也能像它如宽阔地平地那样,心态轻松地行走站立。再举一个例子。我们知道医学治疗上,心态对疾病有很大作用。整洁的诊室、医生的白大褂等 “医疗仪式感”、医生的正面暗示,尤其是安慰剂,有些病甚至不用真药就会好。药的真假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信心。庄子的意思是,既然假药都能好,那么就不必依赖真药,只要做好心理建设就行了,这就叫“无所待”。我们知道,人心态坏时,看一切都不爽,心里堵得慌;而心态好时,平时让你烦的事都会让你觉得无所谓。心给会给一切事物一个定位,事物本身却不一定是这样的。所以,处境如何不是那么重要,心态调整好,你觉得这个处境好,它就好。人的心态应该超越处境而不是受处境影响,我们把这种哲学叫做“心灵胜过处境”,庄子把这个也叫做“心不役于物”。比如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比如东方朔 “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佛家有同样的哲学。《维摩诘经》说:“智者忘心不除境。”弘一法师说:“不为外物所动之谓静,不为外物所实之谓虚。”比如济公“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 儒家也有同样的哲学。比如《论语・雍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p><p class="ql-block"> 我们举两个例子,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自由。</p><p class="ql-block"> 《庄子・秋水》写道 “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p><p class="ql-block"> 《阿Q正传》写阿Q要在认罪书上签字,他不知道签了字就会被判死刑。“阿 Q 要画圆圈了,那手捏着笔却只是抖。于是那人替他将纸铺在地上,阿 Q 伏下去,使尽了平生的力气画圆圈。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 阿 Q 开始有点惶惑,“但不多时也就释然了,他想: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p><p class="ql-block"> 我们看,孔子和阿Q,两人都陷入困境,都能毫不在乎,而且各有追求,一个弦歌不辍,一个把圈画圆。</p><p class="ql-block"> 庄子说,自由的表现,是“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是“穷亦乐,通亦乐。”孔子和阿Q,二者是否都做到了 “无所待”?是否都获得了心态的自由?实际上:一个愚昧,一个豁达,境界云泥之别。阿Q这叫“精神胜利法。”被人欺负了,窝囊得无可奈何,只好告诉自己说:“孙子打了爷爷。”他心里是无能为力。而孔子是事事想透彻了,在这种处境中选择了智慧的处理方式。</p><p class="ql-block"> 钱钟书《论快乐》一文曾讲,快乐由精神决定,这与我们“心灵胜过处境”的论述相合。“发现了快乐由精神来决定,人类文化又进一步。发现这个道理,和发现是非善恶取决于公理而不取决于暴力,一样重要。公理发现以后,从此世界上没有可被武力完全屈服的人。烧了房子,有庆贺的人;一箪食,一瓢饮,有不改其乐的人;千灾百毒,有谈笑自若的人。”继续,他写道,甚至生病,有些人都能感觉由种快乐。“这种快乐,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最大胜利。灵魂可以自主 —— 同时也许是自欺。能一贯抱这种态度的人,当然是大哲学家,但是谁知道他不也是个大傻子?是的,这有点矛盾。矛盾是智慧的代价。这是人生对于人生观开的玩笑。”——就像在写上文的孔子。而阿Q,其自欺的方式,竟然也暗合着伟大的哲学:心态对于处境的超越。</p><p class="ql-block"> 所以问题来了,人对处境可以忽视,那人和无知无识得石头又又什么区别?</p><p class="ql-block"> 我听过一个修行人讲他的心得,我们从这里开始讲。他说,对于修行人来说,苦与乐的感受,是肉体的一种感觉,他们和所有正常人一样,都是有的。吃一口冰激凌,舌头感觉到绵软和甜,鼻子闻到香,身体感觉到沁人心脾的凉爽,这个都有。一般人在身体感受到好的感觉之后,心里就会产生一个还想要这个的贪念,佛家叫“渴爱”。心灵的这种喜恶的原始的驱动力就是因为有一个“我执”,有一个自我,他会为这个自我而贪求,而嗔恨,而痴迷。修行的目的,是消灭这种我执。所以身体的感受,他们都能感受到,也享受这种感受。但是不会发生下一环:产生想为自我而攫取的心理。</p><p class="ql-block"> 那么庄子“无所待”的境界是否可以这样解释:人对肉体处境的苦乐,都能感受到,但他的心灵不会把这种苦乐放大、扭曲,产生欲望和念头,抓住自己不放,而是如实感受,感受过去就过去了。心灵开始感受下一时刻的当下。</p> <p class="ql-block">艰难的处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么对于艰难的处境该如何对待呢?从身体上,每个人都一样会感觉到不适,只是接下来就不一样了。一种是认了,关进猪笼就过猪一样的人生。一种是躲开,找个心静的地方待着。第一种像阿Q,被判刑签字时,他认真把圈画好;被押赴刑场时,还喊一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第二种如啃老的青年,找不到工作就躺平,躲进手机的虚拟世界里挨日子。上面两种,都是无能面对这种处境的,更是无能调理自己内心的。</p><p class="ql-block"> 修行有成就的人是怎样的?如果这种处境无法改变,就接纳这种艰难的处境,然后尽力让自己的内心不被这种处境所囚困(庄子曾区分过“身体的羁縻”和“精神的羁縻”的区别: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不被处境影响,就是不被处境引发的心灵对渴爱的执着抓住。但是为什么能不被它们影响?因为人生还有更大的主题:自由。这是庄子的《逍遥游》“无所待”背后真正的主题。处境好不好,是一时的,是因缘和合的,是无常的,善变的,而在这之外,无限天地,有心灵可自由翱翔的广阔天地,就像鲲鹏那样。</p><p class="ql-block"> 像孔子被困于陈蔡之间,为何弦歌不辍?因为孔子所怀者大,他的心包纳者千载的历史,万里的国土,即使肉身消亡于此,也不会影响其理想和功业。而庄子的哲学更加超迈。《庄子·山木》借大公任的嘴批评孔子,说这是你“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的后果,还是你境界不够大。真正的大境界要“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这样才是更彻底的不被外界事物干扰,才有更大的自由。</p><p class="ql-block"> 庄子说,你把舟藏在沟壑里,也难免半夜里有力气大的人给你偷着背走。“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意思你的心不要执着在任何小小的事物上,而是放到整个天下,整个宇宙,那么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p><p class="ql-block"> 所以庄子也不畏惧生老病死。我们举《庄子》书中两个感觉很不平常的例子。</p><p class="ql-block"> 第一个: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穷终!”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𤴯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p><p class="ql-block"> 第二个: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额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p><p class="ql-block"> 但是庄子所讲的那种古怪的大境界仍然令人费解:“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这种所谓的大境界,哪是人这种生命体所能做到,连石头都做不到呀?滔天的洪水中,他不会被溺死;让石头都热到熔化的大旱,他不会感到热。这境界是怎么回事呢?</p><p class="ql-block"> 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肉体是会被淹死、被热死,但是精神仍然保持自由,不被伤害。庄子用这种夸张的说法,来说明即使是绝境,身体遭受痛苦,有境界的修行者内心还是没有羁縻的。庄子写道:“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至于此?关尹曰:此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其实我们想:如果人真的把生死看淡,那么还有什么不可以超脱?庄子用这种极端的处境,来让我们反思:让内心做到超脱有多难,那种真能做到的人有多么伟大。</p><p class="ql-block"> 事实上,如果人心真能做到如此超脱,会比一般人少很多陷入艰难处境的机会。有三个原因。</p><p class="ql-block"> 一是超脱的心态会降低感受到的苦痛。《庄子・达生》写道:“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迕物而不慴。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莫之能伤也。”喝醉的人从车上摔下来,比清醒的人摔得轻。因为人“神全”,没有“死生惊惧”等情绪得干扰。我有过类似经历。我去看牙医,钻头在钻牙的时候,人感到很痛苦。但是如果我把注意力从牙上拿开,去想别的事,就不那么痛了。所以我特别理解“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这种心态对身体的痛苦的超越作用有多大。</p><p class="ql-block"> 二是超脱的心态,也会降低他人对你的伤害。《庄子・达生》继续写道:“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 《庄子・山木》写道:“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没有伤害别人意识的镆干、飘瓦、虚船伤害了人,人不会怨,所以要把自己修养到没有伤害别人的意识,就会“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p><p class="ql-block"> 三是超脱的心态,会改变处境。《庄子·山木》中,说孔子听完大公任的话,深以为然,“ 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到了超脱的境界,连鸟兽都不怕他,甚至肯和人亲近。人因为心态超脱或善良,把不利的处境变成了好的处境的故事有很多,所谓“心正而境从”,所谓“境由心转”。</p><p class="ql-block"> 电影《好好先生》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内向孤僻的银行职员卡尔・阿伦,因婚姻失败和工作乏味,陷入 “自我封闭” 的恶性循环 —— 他对一切请求说 “不”,拒绝社交、拒绝新体验,甚至拒绝同事的善意邀请。直到某天,他偶然参加了一场 “积极心理学” 讲座,被导师灌输 “对一切说‘yes’” 的理念。起初,“说 yes” 让卡尔陷入一连串荒诞麻烦:被迫学弹吉他、酒驾后被警察追捕、卷入陌生人的冒险…… 但随着他逐渐敞开心态,这些 “麻烦” 竟意外成为改变人生的契机,活出了敞亮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综上可知,为何庄子说“圣人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p> <p class="ql-block">回到令狐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领会了庄子对自由的定义,来看令狐冲,为什么他是最符合庄子《逍遥游》的人呢?</p><p class="ql-block"> 他不循规蹈矩,离经叛道,对所谓正派邪派的定义,从不墨守,这是“无所待”,外在世界对事物的定义不会左右他,他靠的是自心对事物的真实感受来定义事物。他觉得邪教那些人肝胆相照是好的,他就和他们站在一起;他觉得正派中的人为非作歹,他就和他们作对。</p><p class="ql-block"> 他对名利和权势毫无兴趣,这也是“无所待”,也就是不生起无端的欲望,并被这些欲望牵着鼻子走。</p><p class="ql-block"> 他发现少林方丈可以救自己的命,但代价是自身的自由会受到羁縻,他就拒绝了。他发现加入魔教会荣华富贵,但不加入会危及生命和爱情,他拒绝了。他觉得,失去生命和爱情,还能保有自由;但如果为了保全生命和爱情而保有了自由,那么生命和爱情也将再无味道。</p><p class="ql-block"> 但他不是薄情。他至情至性,义薄云天。对小师妹岳灵珊,对爱人任盈盈,他都一往情深,对师母,更是深深孺慕。哪怕对那个伪善的师父,他都始终不肯无情无义。热爱自由,永远和有情有义不矛盾。</p><p class="ql-block"> 他幽默豁达,身处困境甚至危及生命的绝境,都是幽默的。因为他所怀者大,他内心有广阔的自由。生死艰危,他早已超越。</p><p class="ql-block"> 现实生活中有活得这样的人吗?有很多。德国人卢安克有点这种味道。他来到中国广西的贫困山村,过着极简生活,捐出所有积蓄,将每月 10 元租金的泥瓦房作为住所,饮食仅以红薯、野菜果腹。在山野间观察、写作,搞他理想中的教育,教山村里那些孩子,实践他理想中的教育。他说:“人生中不存在任何必须的事情,只存在不必要的期待”。他对自由的定义是:“不需要任何期待和面子的自由人生”。这不正是庄子的主张的“无所待”吗?</p><p class="ql-block"> 作家史铁生也有点这种味道。他 21 岁双腿瘫痪后,曾陷入绝望,曾经想过自杀。后来,他对生命的理解豁然了,他将残疾视为 “命运的暗示”,而非 “不公的惩罚”, 他的名言是:“对惩罚之地的最恰当的态度,是把它当成锤炼之地。”他通过写作探寻生命的意义,写出了很多好的作品。将疾病视为生命的一部分,以幽默与平和消解苦难的沉重。他活了六十岁,在生命晚期,患上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靠着每周3次透析维持生命。据那时去拜访他的人说,当时书房中,全是笑声,丝毫不见他对自己尿毒症的担忧。</p><p class="ql-block"> 最后,引用三句话做本节课的结尾:蒙台涅说:“命运对我们并无所谓利害,它只供给我们利害的材料和种子,任那比它强的灵魂随意改变和应用,因为灵魂才是自己的幸与不幸的唯一主宰。”里尔克说:“真实的命运比起这些暂时的忧郁使人更多地担受痛苦,但也给人以更多的机会走向伟大,更多的勇气走向永恒。”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