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碑林管窥

依依（拒聊）

若干年前，去过西安碑林。最近又去了，主要想看“曹全碑”。其他的书法碑刻作品名声很响，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只关心“曹全碑”。并非我对书法中的汉隶情有独钟，只是“曹全碑”发现于我的老家，所以觉得亲切。加上我这个人一贯的毛病，游览名胜古迹从来不做攻略，总是稀里糊涂顶着脑袋就去了，所以，一圈转下来，也只是看了个囫囵吞枣，说难听点，就是看了个寂寞。

好在有网络，可以弥补感官印象的不足。从碑林回来第二天，机缘凑巧，肖静老师带团游览碑林，现场直播。全程大约三个小时，我听得那叫一个爽。肖静老师直播的简要信息，提炼如下。

“碑林”这两个招牌大字，是林则徐的手迹。端庄持重，是台阁体的典范。是林则徐在赴新疆途中，在西安养病期间题写的。林则徐是我们最为熟悉的民族英雄，大家知道他禁烟而遭流放新疆的事，也许不知道他协助恩师治理黄河的事，不知道他治理新疆以及接遇左宗棠的事。后来左宗棠保住了新疆的领土完整，这功劳至少有一半得归功于林则徐。就是在西安的这段时间，林则徐写下了大家耳熟能详的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以因祸福避趋之。”

“石台孝经碑”，是博物馆最气派的一方顶天立地碑，号称“西安碑林第一碑”，被悉心围护在一座碑亭内。是唐玄宗用隶书抄写的《孝经》，据说刻写于唐明皇和杨贵妃热恋期间。

在我看来，隶书本来属于很乖巧的字体，规规矩矩，不越雷池半步。可是在唐玄宗笔下，隶书变得威严庄肃，雄浑大气，老有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冲天之气。想当年，他下笔时，一定是恭敬沉稳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古人讲孝敬，遇到祖先的名字要避讳。这方碑刻上的“民”字，就缺右边一捺。显然在避李世民的讳。

“景云钟”，是唐代景云年间铸造的青铜器，被称为“天下第一名钟”，曾悬挂于西安钟楼。全国有64件禁止出国（境）展览的文物，它是其中之一。钟身正面，刻有唐睿宗李旦撰写的楷体铭文，讲述了景龙观的由来、制作经过等。钟的周身铸有祥云、飞天、仙鹤、走狮、腾龙、朱雀、独角独腿牛等图案。有人说，这些动物图案象征了唐代儒释道精神的相谐圆融。

“颜氏家庙碑”，是颜真卿为其父颜惟贞撰刻的碑文。当时的颜真卿已经72岁，书法艺术可以说已臻于灿烂。我感兴趣的不是他的书法，而是他字里行间透出的刚劲雄壮之气。安史之乱前夜，他已经嗅出了安禄山的不臣之心，在他的所治地太原筑高城墙挖深护城河，为防范和抗击叛贼做好了充分准备。安禄山派人打探他的所作所为，他故意和朋友饮酒作诗，给安禄山制造了一个文弱书生的印象。

安禄山于范阳造反，颜真卿一方面派人奏报朝廷，另一方面招募勇士奋力抵抗，并联络堂兄常山太守颜杲卿共举义旗，河北十七郡得以复归朝廷，安禄山不敢急攻潼关。后来，由于颜杲卿与节度史李承业在对待战俘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耽误了战机。史思明率军包围了常山，颜杲卿只得孤军奋战，最后因寡不敌众被史思明俘虏，三子颜季明被杀。颜杲卿被史思明押到洛阳，颜杲卿见到安禄山后破口大骂，安禄山命人把颜杲卿割舌砍足，杲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最后颜杲卿以口血淬了安禄山一脸，至死不屈壮烈殉国。

安史之乱平定后，颜真卿派大侄颜泉明赴河北找回常山死难将士遗属三百余人，寻得父亲杲卿及兄季明等人的尸骨。颜真卿看到累累白骨，割亲之痛汹涌激荡，遂一气呵成，写下了备受后世推崇的“天下第二行书”——《祭侄文稿》。这一文稿现收藏于台北博物院。

面对《祭侄文稿》拓帖，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颜真卿当年的悲愤：时而沉郁痛楚，声泪俱下；时而低回掩抑，痛彻心肝。打动我们的岂止是一个个汉字，分明是汉字背后那个肝肠寸断的人，是鲜血溅在白骨上的悲痛与凄苦。颜真卿何尝不是另一个忠贞刚烈的颜杲卿！德宗在位时，唐朝又发生了李希烈之乱。颜真卿被皇帝派去招抚李希烈，不幸被李希烈杀害。

颜真卿的经历使他的书法有了血性和力量。世人称赞他的字“丰腴雄浑，结体宽博”，骨力遒劲，气概凛然，代表了真正的大唐气度。如果要推选一位唐代的书法大家，除了颜真卿，恐怕再没有别人。苏东坡曾这样盛赞那个时代的艺术家：“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东坡题跋》。

和颜真卿相比，宋徽宗赵佶的字过于轻佻张扬，风一吹，胳膊腿仿佛要断掉；和颜真卿相比，唐睿宗李旦的字过于规整圆融，仿佛在讨好周围的八方四邻。

在博物馆我还看到了黄庭坚的字。据说，黄庭坚讥讽苏东坡的字是“蟆压石头”，苏东坡则反讽黄的字是“枯树挂蛇”。无论是“蟆压石头”，还是“枯树挂蛇”，和颜真卿的字比，都少了泰山压顶的分量，少了浓得化不开的血性。我在想，如果颜真卿没留下这些书法真迹，我们单看史书，是难以还原一个铁骨铮铮的大将气度的。要感谢这些碑刻和碑帖，要感谢千年以来守护它们的人，是他们让今天的你我能近距离地窥见千年前的英灵。

“集王圣教序碑”和《开成石经》也是碑林重量级的碑刻，它们身上的故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在此不再絮烦。喜欢的朋友可以亲自去观瞻。

2025年5月27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