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女无事生非

萝卜

文 / 诵 萝卜

前  言

‌"三言两拍"反映了明代市民阶层的生活与思想，是中国古代白话短篇小说的巅峰之作。‌‌‌题材具有多样性‌，涵盖爱情、商贾、公案、神怪等，生动展现明代市井生活风貌。‌‌语言风格‌是采用白话写作，通俗易懂且富有表现力，标志着白话短篇小说从口头艺术向案头文学的转变。‌‌思想内容‌既有反对封建礼教、倡导男女平等的进步性，也存在因果报应等时代局限。

这些白话小说的写作手法，对我影响深远，以至于我总想仿照其语言风格写上几篇现代小说。

这里所讲的故事《吴氏女无事生非》的原型，是我从市井闲谈中听到且在某市的晚报上看到的，当即进行了再创作，并以明代白话小说的风格表达之。

吴氏女无事生非

吴氏女无事生非（上）

吴氏女无事生非（中）

吴氏女无事生非（下）

吴氏女无事生非

古语云：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段话文乃是《增广贤文》中所言。天下万物，皆归其所。物之所类，可分成善者恶者。大善者扫地不伤蝼蚁，中善者心存善念，小善者恶行后检点自身。不论善之大小，有善即有修行也，不是非要以三界五行为限不可。固然《三字经》虽曰“人之初，性本善”，然性之善仅在人之初而已，行之善与不善却是后天的事。看来善虽万世之人所推崇，善念善行却非易事。盖因人毕竟后天养成贪念，己之资源尚不肯与人，彼之资源又思占之。因此在下窃以为，人自降生之后，即为善恶混合之体，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善者实为善多恶少之人，恶者实为善少恶多之人。世上之人既称之为俗人，莫不如此。看官且请思之，是也不是。

你道在下此番啰嗦聒噪，却是为何？乃是叹世风不古，善者趋恶，恶者尤甚。非是在下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看官如若不厌，且听在下讲一桩好人受欺、被骗去钱财之真实奇闻。

话说子虚省乌有市有一女子吴氏，乳名笙菲，年方三十有余，因夫家较为殷实，无须上班，在家自在生活。这吴氏生性善良，不谙世事，却有爱贪小便宜的毛病。也是合当有事，一日，吴氏独自无聊，便去逛街购物，流连忘返于市，久无中意之选。半日之后，颇觉体乏，便于街角长椅之上歇息。这时一青年男子匆匆走来，对吴氏唱个肥喏，道：“大姐，附近可有银行此时尚营业乎？”吴氏自观其腕，表针已指向午后四点，答道：“恐无矣，银行已然打烊。”那男子顿足道：“啊也，今日耽误大事矣！”吴氏不解其言，正待询问，却见长椅另一端有一善面老者搭话道：“有甚耽误，自动提款机上取之，岂有不便？”那男子拱手道：“老丈有所不知，我此番须至银行柜台以物换钱，否则不成。”老者问道：“莫非金银首饰细软之物？”那男子答：“非也，乃是活物。”老者捋髯嬉笑道：“小哥脑子进水乎？现下哪有银行肯将钞票兑换活物的？”吴氏亦笑不拢口，道：“公子且休开玩笑。”

那男子正色道：“老丈、大姐有所不知，我有之活物，乃世上珍宝，各银行久欲获之而未果。如知此物在我身上，必喜出望外矣，将乐于与我兑换十数万元不止呢。”老者瞠目道：“果有这等物事？且请将出，与我等观之，可否？”那男子忙把头像拨浪鼓似地摇了，道：“这个却是不可。”老者呲笑道：“原来小哥还是说笑，本是没有的。”那男子将双眼凸成球状，道：“老丈何出此言，笑我拿将不出？我只是恐不安全，所以不肯当众展示。”老者道：“既如此，我俩背人之处观之如何？”那男子道：“这样方可，不过须有这位大姐在场作证，小的才肯与你看呢。”老者道：“这有何难，大姐且请劳烦移动莲步，看他的物事果有其奇不是。”吴氏听得入迷，一颗心早被勾起，不等老者道完，便自忙不迭点头。咦！若是她心无好奇，或者不喜卷入旁人闲事，也就不会平白失去钱财。也是她女人见识，不知深浅，听凭好奇心的驱使，结果惹祸上身。正是：

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三人走至偏僻小巷，那男子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件手帕包的物事，摊在掌上，将手帕展开。吴氏与老者定睛观瞧，原来是一只小乌龟，背上幻彩奇光，变换不停。看官可知这只乌龟怎生模样？有诗为证：

龟王举家岸上玩，

九子玲珑绕膝欢。

谁知一子迷春色，

流连人间不思还。

吴氏素日只擅女红，家中不宠养猫狗蟋蟀，对此物无甚兴趣。她正待转身离去，却见老者顿坐于地，嘴张得碗口大小仿佛，呆呆地发愣。吴氏搀扶老者起身，问道：“老丈为何如此？”老者声音颤抖，道：“大姐有所不知，此物端的是世上罕有，珍贵非常。”说完一把拉住那男子，道：“小哥贵姓名谁，怎的如此造化，得来此神龟？”那男子道：“晚生贱名赵尧，表字庄翩。只是这物事的来历却说不得，说不得，老丈勿怪。”老者道：“小哥既不肯说原委，老夫却知其二三。” 赵尧道：“小生不信，知此神龟来历者，世上只寥寥数人尔，哪里碰巧便有老丈？”老者道：“老夫若果知道，却又如何？” 赵尧道：“知之便知之，没有如何不如何。小生仍是不信老丈所能。”老者道：“如果我知，小哥将此物兑与我如何？”赵尧道：“且说来听听，再做定夺。”吴氏听得俩人谈话，越发惊奇，心道：“莫非此物真的价值连城？”对老者道：“老丈请先讲了，再与公子商量则个。”

老者道：“大姐，非是我亲眼看见，将天说破，老朽也是不信此物还存在世上的。此物的主人非是别人，乃是数十年前一位重臣，姓蔺名标，官居一品，端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号人物，后来传说此人图谋刺杀首领不成，逃亡途中坠马身亡。”吴氏道：“这个奴家也是知道的，与龟何干？”老者道：“大姐急从何来，且听老身慢慢道来无妨。那蔺标掌兵打仗之时，因被士兵错放冷枪击中，从此患得一病，终日怕光怕风。功成名就之后遍访名医，不得医治。也是他该有造化，一日在庐山遇见一位世外云游的高人，法名唤作燕北真人，授予他一件物事，言之每日以此物置于腕处附近，七日后此病必除。”吴氏道：“真人所言之物，便是这只神龟？”老者道：“正是正是，大姐聪明伶俐，非常人所及也。这神龟背上有幻彩，乃是灵光，善能驱邪却风。”吴氏听得耸耸然、飘飘然，越发专心听了。看官，你道老者真的赞扬吴氏？非也，此为迷魂阵伎俩之一，乃是要赚吴氏上钩的。

听那老者道：“蔺标初时不信，哈哈一笑置之。下人有心，带回府上，偷置于蔺标的沙发扶手旁边。开始几日未有动静，到得第七日头上，蔺标在批阅奏章之时，口里嘟囔：‘怪哉，怪哉！’，下人问其何故，蔺标道：‘自觉头部清爽异常，全无平日之痛矣。’下人鼓掌道：“啊也，果然有神效，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自此蔺标不仅不再怕光怕风，风湿、痛风等顽疾一股脑地没了。从此以后，这神龟的声名远扬，走遍全国名山大川访查那高人者有之，以重礼托关系向那下人偷借神龟一用者亦有之。这蔺标死后，余党尽散，神龟从此下落不明。后有人果然不辞辛苦，访得那位燕北真人，真人另外还有一只神龟，原是与前一只配成一对的，不再肯与他人。只好央求真人，得了这只神龟的画像，以免将来遇而不识。神龟之形状这才流传于世。老朽也是有幸，在十余年前偶有机缘，得观此神龟风采之画，难以忘怀至今。”

老者说到此处，将眼望着赵尧，问道：“兀那小子，老夫所言果是属实？”赵尧将身子一躬到地，道：“老丈所言极是，无半点差池。老丈所知远超晚生，晚生他日定来聆教。”老者道：“既如此，我出两万元，兑你的神龟如何？”赵尧道：“不可不可，太少太少。此乃晚生祖父历尽艰辛才得之物，本不欲与人，怎奈家母突然病重，医药费高居不下，措手不及，只好脱手以解燃眉之急。”说完就欲离去。老者抢上一步，抱住赵尧，扭头却来喊吴氏：“大姐快来拦住这无信之人。”吴氏听了便伸手来拉住一只胳膊。赵尧叫道：“苦也，老丈为何拦我不去？”老者道：“老夫有言在先，若能讲得神龟来历，小哥应将其兑换与我，可有此事？”赵尧道：“有的。又待怎的？”老者道：“你我兑换完毕，才放小哥走的。”赵尧甩了又甩，脱不得身子，道：“罢，罢，罢，小生本意到银行兑换，可获更多银两，既然银行已闭市，权且兑与你吧。”老者问：“小哥肯委屈出价多少？”赵尧道：“非五万元不兑。”老者道：“这个好说，且请随我去家中取来与你。”赵尧一头答应，一头将乌龟小心包好，仍揣入怀中。老者对吴氏道：“大姐请与我同去，做个见证，免得这位小哥又来反悔。”赵尧蒙冤也似的叫屈道：“老丈若不信晚生，一头撞死算了。”老者呵呵笑着，对吴氏道：“大姐，权请帮助则个，老朽有一千元做酬劳。”这时若吴氏不贪此小财，也就有险化成无险。有分教：

蝇头小利终是利，

总叫人人步步趋。

却说吴氏随老者、赵尧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到得一处民宅的影壁墙前，老者绕墙进去，口里喊着：“老婆子，今日财神到了。”待有一袋烟的时间，老者走将出来，面上颜色赛过阵雨前的乌云。赵尧问道：“老丈，可将出钱来？”老者道：“有是有了，却是我那守财的婆娘，只肯与我三万元。”赵尧急道：“这便不能兑换了，晚生去寻别的买主，或可多兑银两。”老者拉住吴氏央求道：“大姐若能助我，则老身肯出更多酬劳。”吴氏道：“怎的便能助你？”老者道：“请大姐出两万元，我便能买得神龟。”吴氏道：“老丈见谅，这个奴家是不肯的。”老者道：“大姐权且先出两万元，将神龟带至家中做押，容我夜里寻亲戚筹钱，明日早八时仍来寒舍门前，我将你两万元本钱并加五千元酬劳与你，你将神龟与我，岂不两全其美？”吴氏心道：“只一晚就能获利五千元，实乃天上掉下大馅饼。”遂道：“老丈既有如此酬劳，奴家答应便是。”

这吴氏财迷心窍，取出银行卡，去自动提款机上取了两万元交予老者，让老者并自己的三万元交予赵尧，赵尧再将神龟经老者之手交予吴氏，至此交易完毕。

吴氏欣喜回家，将神龟小心放好。夜里不敢睡觉，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住，恐一有不慎，跑失了神龟。好容易捱到次日早晨，梳洗完毕，捧着神龟，喜洋洋地奔老者家而来。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吴氏便打算去敲门。绕过影壁墙，但见墙后乃是一条通道，走到通道尽头，却是一条大街了，周围有甚人家？吴氏看罢，真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

倾下半桶冰雪来。

这吴氏惊得呆了半晌，语言不得。将出神龟来，在早晨明亮光线下仔细观察，龟背似有异样。以手指抚去，脱落一层薄膜，揭下对着太阳观之，不过一张有机幻彩薄膜而已。再看那龟背，与常见之龟无异。心下这才明白，自己已然上了大当。这时却到哪里寻那老者和赵尧去？那厮们定是早就远走高飞，欣欣然花这笔不义之财去了。有诗评云：

常规之人遇常龟，

却将常龟做神龟。

只因歹人常有诡，

骗得钱财长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