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谝哑儿峡

木易四知（杨继业）

一、“鸦儿峡”“垭儿峡”“哑儿峡” 曾与一位老人闲谝，说起陇西城东四十铺的哑儿峡，我说那叫“哑儿峡”，是哑巴的“哑”，老人硬说那叫“鸦儿峡”，乌鸦的“鸦”。老人说“鸦儿峡”也有他的道理，因为民间还有许多人也叫“鸦儿峡”，他还说以前有许多乌鸦，拿乌鸦来论证地名，至此我再无言以对了。 　　以前乌鸦真多，这倒是事实。姬克昌先生曾送我一本《寸草心》，书中就有关于乌鸦的陇西儿歌：“嘎呀儿嘎，你骑骡子我骑马……” 。于是我给先生说，“呀”字应该写成乌鸦的“鸦”，“嘎！”这是象声词，为乌鸦的叫声。姬老恍然大悟，但书己印成，留下遗憾！ 我母亲是个很忙的裁缝，顾不上管我们。儿时老太太常引着我与弟弟去西关郭元元家窜门子，她曾指着西顺门城外天上的乌鸦，一遍一遍地给我教会了“嗄鸦儿嗄，你骑骡子我骑马！嗄鸦儿嗄，骑上骡马走宁夏！” 恍然间老太太去逝四十余年，她却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一首难忘的儿歌。 　　小时候，乌鸦常会成百上千地飞过。我能想象到，当夕阳落山，一群乌鸦正披着金色的余晖，从哑儿峡逆光中穿过，那种场景多美，像电影镜头，一定会令人心跳！我尊重这位老人，觉得“鸦儿峡”之名更有诗意。 　　还有一次，在传阅第七辑《陇西文史资料选辑》初稿时，看到一篇关乎地名的文章，作者按照地形写成了“垭儿峡”。 “垭“字本义为山口，即两山之间可通行的狭窄地方，这个字多用于地名，用在四十铺峡口再也恰当不过，但最终我还是建议修改成了“哑儿峡”。 从已知资料显示，城东四十铺地名从北宋开始就叫“哑儿峡”，与哑巴有无关系，咱也不知道。该地名直到清代，从未改变过“哑”字，不论它有无诗意，好听不好听，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篡改历史！ 二、“韩家街”“韩家崖”“古城”“关南堡” 几年前，从师范罗校长那里借了一本64年编撰的《陇西县志》，志中载有： 吴之珽《襄武人物志》云：“传闻父老言，今治城东四十里（韩家街--原注），有古城蹟，其地当即古南安郡治（豲道）。是耶，非耶？”今考其地，在县东四十里铺哑儿峡口，南北两峰夹峙，渭水贯流其中，北峰三面悬崖壁立，乡人叫做“韩家崖”。其上有古城堡遗跡，乡人叫做“关南堡”。俯控峡口，有“一夫当关，万夫莫败”之势。这当是《襄武人物志》中所说的“韩家街”。其实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街”，而是悬崖聳立。陇西方言，“崖”“街”同音。吴氏所说的“韩家街”，当为“韩家崖”的传误。其下渭水正从崖堡的西面绕流到南面而入峡。崖堡的北面有条河，现在乡人叫做关南河，由城堡的北面南入渭水。另据考证，这条河大致就是从前的赤亭水，所以这韩家崖的关南堡或者就是䝠道旧治，与《水经注》印证，大致是相合的………韩家崖的关南堡，如为故豲戎邑（秦改置为豲道），也合于这个史实。 　　我对《县志》中的这段描述全盘否定，这不是编者水平问题，而是缺乏田野调查，对文峰四十铺不甚了解，仅凭文字主观臆断，造成志书严重错误。 近年来，经常遇到文史类的错误文章，大多作者我都认识，总感到指出他人错误会遭人讨厌，因此惹了不少人。如果放任错误，我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经常处于两难境地。其实我内心非常敬仰《县志》编者，并没有贬低先生的意思，望大家不喜勿喷！ 　　根据实地考察，“韩家街”与“韩家崖”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古城”与“关南堡”也是两个地方。 韩家街在四十铺川里，是东西来往的唯一古街，街上多为韩姓人家。该街很长，后被316公路从中辟成两段，公路所占的上段叫“上街”，公路没占的下段叫“下街”，“韩家街”反倒没人叫了。（见照片）： 下图：韩家街下街 　　“韩家崖”也叫“韩家屲”，其地山崖险要，在韩家街对面渭河北山崖上。《襄武人物志》中的“韩家街”没有写错，就在四十铺。 《县志》中的“古城”与“关南堡”混为一谈，它们也是两个建在不同地方的堡子，一个在四十铺川里，一个在四十铺山上（见照片）： 下图：关南堡在韩家崖上 下图：古城堡哑儿峡砦 　　关南堡它在韩家崖上，不知建于何年。由于地处悬崖，正面无路可登，哑儿峡有警根本来不及救援，它最大的军事意义就是易守难攻，躲避战乱为佳。 据上街村老人讲，同治时期关南堡保住了千条性命。堡内避乱的乡民将尿尿盛在瓦罐里顺墙摔下，堡外围攻的狄回以为堡中有井，故而放弃围攻。我想这主要还是地势险要未被攻破吧。 《县志》把关南堡说成是豲道故城，这更让人啼笑皆非。这里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要上去只能绕到很远山的东西两头，这样差的条件还能是城？只有避乱。豲道城我己在近期融媒体播出的“老杨说陇西”节目中讲过，再不琐赘。 　　四十铺“古城”在哪里？它就在韩家街中心位置，现属于韩家街上街村，遗址上还住着一户韩姓人家（见照片）。 四十铺韩家街“古城”不是《县志》中的什么“古南安”，也不是什么“豲道”，它就是北宋拓边所筑的“哑儿峡砦”。 哑儿峡砦置于宋仁宗皇祐二年（1050年），属秦凤路秦州管辖。宋仁宗熙宁五年（1057年），隶属通远军。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废除。 哑儿峡砦和陇西三角城一样，没人研究，也没人去作田野调查，大家都在抄仅有的一些只言片语，哑儿峡砦的究竟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哑儿峡砦在陇西文史资料中也从未见到过，所以《陇西县志》把它说成是韩家崖“古城”或“关南堡”或“豲道城”，这一点并不意外。 北宋拓边在西北地区修筑堡砦约五百多处，在陇西修筑的主要有：哑儿峡砦、古渭砦、熟羊砦、通西砦。这些堡砦都建在川里，并不建在山上，渭源王韶堡也建在川里，只是台地而已。 哑儿峡砦从台地向渭河延伸而建，南北走向，横亘于峡口。整个城堡为上下两台，由大小二堡相连。大堡在台地上，大门朝北；小堡直逼渭河。 解放后，韩家街古城哑儿峡砦作为监狱，关押犯人。这些犯人中有一部分为文人，在五十年代初砸过修铁路的道渣石。四十铺铁路涵洞上压印有“一九五二年”修成等水泥字，佐证了那个时间。 随着铁路及316公路开通，城堡以北被折；以南部分，平田整地逐渐被拆。现在大堡还剩一点南墙夯层和东北角夯层，小堡还剩一点东南角夯层（见照片）。 2017年本人前去考察，除了残余夯层外还能看到一些宋砖，后来去过几次，这些东西越来越少。今年春领着某单位指认遗址，已经见不到宋砖了。 从前所有经过哑儿峡的人马，都要通过韩家街，经过古城哑儿峡砦，否则无路可走。可见韩家街的战略地位是多么重要。 下图：古城哑儿峡砦中的韩姓人家 三、“防汛”“舖舍”“隘口”“烽燧” 　　哑儿峡地处咽喉要塞，其地位在历史上一直被各朝各代重视，是设置烽燧、驿站、铺舍及各营防汛的重要地方。 《巩昌府志》有“巩昌营防汛：东路，韩家街。” 汛地即为驻军防守的重要地段。 乾隆《陇西志》：“舖舍：韩家街，（四十里）” 舖舍就是官方设置的传递公文信件的驿站。 乾隆《陇西志》：“隘：沙湾口（在城东四十里，后秦陇西公硕德伐西秦入南安硖即此。）” “隘”就是军事把关要口。沙湾口即哑儿峡最窄处湾子，清代称之为“沙湾口”。 　　乾《志》中的硕德即姚硕德，祖籍南安郡赤亭人，羌族。后秦开国功臣、军事家，官至太宰，封爵陇西郡王。景元帝姚弋仲幼子，武昭帝姚苌同母弟，文桓帝姚兴叔父，为后秦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哑儿峡（沙湾口）作为锁钥之地，南边山上有两处烽燧：高处一墩较迟，为实芯，周围没发现残留物瓦砾，可能筑于北宋；低处一墩距离峡口较近，为空心。空心烽燧豲戎时期就在陇西出现，空心烽燧周围发现了不同时期的残瓦，上限可溯战汉，这很有可能是与豲道城有关的烽燧，说不定阻挡过秦人的入侵。上下两墩一直使用至清代。 四、哑儿峡之战 宋人李焘写了一部很长的编年史叫《续资治通鉴长编》，书中详细记载了北宋范祥筑古渭砦城（巩昌府城宋城部分）时所引发的一场战争，地点就在哑儿峡。《长编》-宋记174》原文摘录： 古渭州距秦州三百里，經啞兒峽，邊臣屢欲城之，而朝廷艱於饋餉，不許。陝西轉運使范祥，既議解鹽通商，驟加擢用，狃於功利。張昪未至，祥權領州事，不謀於眾，遽請修築，未得報，輒自興役。蕃部驚擾，青唐族羌攻破廣吴嶺堡，圍啞兒峽寨，殺官軍千餘人。丁巳，詔秦鳳路部署劉渙領兵討之。仍詔祥專主饋餉，毋得預軍事。城古渭事，詳見七月己丑。……五月辛丑，詔古渭州蕃族未平，宜令知渭州王素及秦鳳路城寨嚴備之。 北宋时期渭州已侨迁平凉，邑人为了怀念曾经的渭州，又将故土称之为“古渭州”，亦即今天的陇西。 古渭州距秦州（天水）三百里，要到这里需得经过哑儿峡。边臣多次想在古渭州筑城，朝庭因缺乏财力而没有答应，陕西转运使范祥狃于功利，没有上报朝庭，辄自修筑古渭砦城，引起蕃部反叛。 当时县东北宋设有两道防线：第一道在广吴岭；第二道在哑儿峡。 广吴岭在哑儿峡东武山境内，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秋七月甲子（1015年8月15日），秦州复请于广吴岭置砦，广吴岭城堡（砦）至此建立。广吴岭邱家峡亦为咽喉之地，其山上有堡，为广吴岭堡。 蕃部最强的一支是占据漳县盐井的青唐蕃羌。公元1053年3月，青唐蕃羌从漳县起兵，越过高楼乡，攻破广吴岭（今广武岭）诸堡，围攻哑儿峡砦，杀死北宋官军千余人，范祥因此受到了“坐削一官”的降职处理，贬去知唐州。 同年闰7月，哑儿峡一带受到蕃族干扰，道路不通。之后，秦凤路宋军进了猛烈的报复，并斩获蕃羌两千二百四十四首，各将领皆按首级论功“迁（升）官”，《长编》有如下记载： 闰七月……道阻不通，寻令部暑刘涣为中军，钤辖刘温润，都監郭恩为先锋，知镇戎军郭逵为策先锋，都監吳贲，崔懿为殿后，走马承受周世昌随中军，捕讨之。涣得首二百四级，温润得五百六十五级，恩得九百二十五级，逵得四百五十九级，贲得二十八级，世昌得二十七级。”…………… 李焘记载了由筑古渭砦城而引发的哑儿峡砦的这场血腥战争。《长编》：“涣以得城之功不在已，因紿奏恩（郭恩）所杀皆老稚，由是徙昇青州。” 可见在这场由刘涣挂帅的复仇战中，郭恩军队杀人最多，连老幼都不放过。呜呼哀哉！何等痛心！！不谝了！！！作首《哑儿峡吊古》凭吊亡灵：峡口悲风卷战旌，千军埋骨渭水凝。寒鸦不解征人恨，犹向残阳泣血鸣！ 2025.5.28杨继业 下图：标有韩家街“上街”的路牌 下图：标有“下街”的路牌 下图：关南堡近景 下图：哑儿峡砦城东墙外壕沟，夷平后又被水曳开 下图：韩家街古城迹（哑儿峡砦城） 下图：古城夯层，古砖 下图：哑儿峡四十铺一带 下图：哑儿峡口南面山上有二墩烽燧 下图：哑儿峡南山上二墩 下图：墩2为空心烽燧 下图：哑儿峡空心墩烽隧周围的早期残瓦 下图：北宋“广吴岭”即今“广武坡” 下图：广吴岭堡所在位置 下图：广吴岭邱家峡墩远景 下图：广吴岭邱家峡烽燧近景 下图：广吳岭邱家峡烽燧卫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