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科举轶事

老才臣

　　一年一度的高考如约而至，对于我等曾受益于高考的老童生来说，每到这个时候，总会百感交集。高考改变了我们的命运，让我们立在了改革开放的潮头。庆幸之余，除了感谢力主恢复高考的邓小平，我们也会感念现代高考的前身——古代的科举。

古代科举的实施，旨在选拔官员，从性质上讲，更接近今天的“考公”。在科举制度出现之前，古人也尝试过多种选拔人才的方法，从先秦时期的“世卿世袭制”到汉代的“察举制”“征辟制”，再到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但都有着无法克服的弊端。“世袭制”不必说了，“察举制”“征辟制”和“九品中正制”都属于推荐制，本意是推举贤良、择优录用，结果却因为没有量化考核的标准，缺乏有效的监管而异化为门阀士族“任人唯亲”的终南捷径，基本堵死了底层上升的通道，造成了“上品无寒门”的局面。

历史证明，凡是无法客观量化的选拔方式，无论怎样花样翻新，都是耍流氓。人们渴望公平的竞争，考试制度遂应运而生。科举考试制度始于隋代的隋炀帝大业元年（605），经过唐代的进一步完善，明清时期达到鼎盛，也因为考试内容的僵化逐渐走向末路。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科举制度宣布废止。

　　科举考试制度的优势就是公平、公正、公开，从此，读书终于可以改变命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再是天方夜谭。仕途一开，民间勤学苦读蔚然成风，科举考试被“卷”得滚烫。唐太宗看着鱼贯而入的考生，得意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科举考试分为乡试、会试、殿试，对考生来说，乡试最为要紧，因为乡试通过便成了“举人”，中了举便有了做官的资格。至于中了“进士”，那更是锦上添花、光宗耀祖的殊荣。发榜之际，有人及第，有人落第，或悲或喜，牢笼百态。金榜题名只等着做官，名落孙山就回家复读。孟郊考了三回，46岁中了进士，于是写下了千古名句: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遍长安花。

如果中了状元，那更要“打马御街前”了。

还记得《儒林外史》里的“范进中举”吗？穷书生范进屡试不第，半生蹭蹬，连杀猪的岳父都瞧不上他；好容易中了举人，不免激动得痰迷心窍，喜极而疯。旁人只看到一介腐儒的变态，体会不到一个老秀才的苦衷。有道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有了功名，范进的人生立马大逆转，连县太爷都高看一眼，能不乐得疯癫么？

　　自古把科举考试比喻为“鲤鱼跳龙门”，跳过去便成了人物，跳不过去该干啥干啥；读书人不长记性，落第后仍痴心不改，定要卷土重来。蒲松龄考了四十多年，人过古稀才考中贡生；历史上年龄最大的考生是清朝的陆云从，屡败屡战，102岁时还参加了道光丙戌科的会试。

《随园诗话》说:“落第诗，唐人极多。”唐朝的那些大诗人，尽管诗坛得意，但考场大都不顺，更遑论仕途。李白、杜甫基本上是素人，贾岛几乎考了一辈子，李贺因犯父讳连考试资格都没有。十载寒窗，一朝落第，一肚子牢骚可想而知，他们几乎都要借文字宣泄一下心中的不平。譬如孟浩然的“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孟郊的“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罗隐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张继在落第返乡途中夜宿苏州城外，写出了脍炙人口的“月落乌啼霜满天”。赵嘏写了二十多首落第诗，最有名的就是这首《落第》:

九陌初晴处处春，

不能回避看花尘。

由来得丧非吾事，

本是钓鱼船上人。

看起来很洒脱，颇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声与名”之概，实际上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发完牢骚又下了考场。落第后最出离愤怒的是黄巢，他的《不第后赋菊》大家耳熟能详: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写完这首诗，黄巢造了反。

　　凡是考试，必有舞弊，无论古今。读书人有发愤者，亦有投机者，聪明用错了地方，便发明了各种作弊手段。为防范作弊，官家也采取了许多措施，诸如“锁院”“搜身”“糊名”“誊录”“别试”“复核”等等。一旦弊案发生，不仅作弊者倒霉，考官也要受到严惩。科场弊案，无代无之，朝廷历来采取零容忍的态度，清代处置尤重，每次案发都是人头滚滚。

顺治丁酉科顺天府乡试，由于主考官公开受贿，登科举人多为京城官员子弟，遭人举报。顺治帝大怒，七名主考官全部问斩，108人流放苦寒之地——宁古塔。咸丰八年，顺天府乡试又出弊案，主考官柏葰照例被砍了脑袋，他可是户部尚书兼军机大臣，妥妥的一品大员。

1894年，鲁迅的祖父周介孚为了让儿子周伯宜（鲁迅的父亲）中举，企图行贿考官，事发后被判“斩监候”；后有人代为缓颊，改判监禁，蹲了八年大牢。

从重从快难免会有冤案，1498年，江南才子唐伯虎进京会试，信心满满，扬言必拔头筹。主考官程敏政十分欣赏他的才华，拟定为会元。消息传开，有人不免生恨，诬告他们通同作弊、行贿买题。查无实证，但程敏政仍被勒令致仕（退休），唐伯虎被罚终生不得参加科考。

唐代有所谓“行卷”，即在开考之前，考生将自己的诗文投献给权贵或文坛大咖，万一他们做了考官，可以得到关照，这是合法的“拉关系”。你肯定读过这首诗:

洞房昨夜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诗人朱庆馀考前写给水部郎中张籍的一首“行卷”诗，题目是《近试上水部》。表面是说新妇拜见公婆前忐忑的心情，实际上是请托张籍，希望得到他的帮助。写的是“洞房花烛夜”，想的是“金榜题名时”，文人“走后门儿”都这么含蓄雅致！

　　科举考试虽有种种弊端，但毕竟是封建社会选拔人才的最优选项。实施科举制的1300年间，共为国家选拔输送了上百万名举人、十万余名进士、800余名状元。尽管其中鱼龙混杂，庸才不少，但不能不承认，历代精英大都出自科举考场。仅南京的江南贡院，即走出了唐伯虎、郑板桥、吴敬梓、施耐庵、翁同龢、张謇、陈独秀等历史文化名人。

北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殿试，欧阳修为主考官，梅尧臣等为阅卷官，共录取进士388名，其中不乏苏轼、苏辙、曾巩、程颢、张载、章惇等牛人。这届进士，24人《宋史》有传，9人官至宰相，成才率之高令人咋舌，因此号称“千年科举第一榜”。

科举考试制度能相对公平地选拔人才，促进社会阶层流动，提高了官员素质，推动了文化发展。但又有着难以克服的弊端，考试内容偏重儒学，代圣人立言，钳制思想，压制创新，导致思想保守，科技落后；考试形式僵化，八股取士，官腔十足，套话连篇，为害一代文风。

从古代的科举到今天的高考，考试制度能延续至今，必有其存续的合理性，这就是它的公平、公正、公开。祝走进考场的莘莘学子，都有前程似锦的未来！

乙巳 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