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场上的红尘

春★天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得那是个闷热的七月夜,稻场上晒着的谷子已经收进了仓,只留下金黄的稻茬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把收音机抱出来放在磨盘上,突然就响起了前奏。钢琴声像一粒粒冰雹,砸在燥热的空气里。王婶正在纳鞋底的手停住了,针尖悬在半空;李会计家的小子把含在嘴里的糖葫芦拿了出来;连总是骂骂咧咧的刘大爷也闭上了缺牙的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歌声像一缕炊烟,在稻场上空盘旋。我仰面躺在稻草堆上,看见银河斜斜地划过天空。忽然想起那年病死的姐姐,她最爱哼《洪湖水浪打浪》,却从来没听过这么洋气的调子。那时我才懂得,原来歌里唱的"滚滚红尘"就是我们的生活——在泥里打滚,却总望着天上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清晨,我看见王婶在井台边洗衣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滚滚红尘》。她男人前年去广东打工,再没回来。歌声混着棒槌敲打衣服的声响,在晨雾中格外清晰。后来村里渐渐有人开始唱这歌,在插秧时,在打谷时,在给灶膛添柴时。他们或许不懂歌词的意思,但那旋律像一粒种子,落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发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九年我考上师范学院,离家的前一天晚上,父亲突然说:"把那收音机带上吧。"我摇摇头,知道这是他最值钱的物件。离家的客车开动时,我看见他站在尘土里,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滚滚红尘"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城里第一次看见磁带,封面上印着穿白裙子的陈淑桦。我站在音像店门口听完整个专辑,老板娘问要不要买,我摸着口袋里仅有的五块钱摇了摇头。城里的歌声太干净,没有稻场上的蛙鸣伴奏,没有稻草的清香垫底,就像褪了色的年画,好看却不真切。</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些年,我在工作之余无数此听过这首歌,听过无数次别人用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地唱着,却再难唱出那个夏夜的味道。现在的农村,稻场都铺了水泥,再没有人躺在星空下听收音机。家家户户的电视里,选秀歌手们把这首老歌唱得华丽精致,却再难打动人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或许真正的"滚滚红尘",从来不在歌里,而在生活本身。是父亲龟裂的手掌,是姐姐没来得及唱完的歌,是王婶井台边的哼唱,是那些在苦难中依然能听见美好的时光。如今每当我听到这首歌,总觉得那旋律里还夹杂着夏夜的虫鸣,混合着稻草的清香,还有少年时怎么擦也擦不干的汗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这个数码时代,音乐变得唾手可得,却再难有一首歌能像当年那样,烙进一个人的生命里。我们拥有了太多,反而失去了被一首歌深深震撼的能力。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首好歌就像旱季里的一场雨,能滋润整片干渴的心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滚滚红尘》唱了三十年,唱歌的人老了,听歌的人也老了。只有那些被歌声点亮的夜晚,永远年轻地活在记忆里。如今我才明白,歌里唱的"来易来去难去",说的不仅是人世间的聚散,更是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图片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