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上周三，《明报》一篇署名田方泽的文章「大学学者来自哪一个五湖四海？ 」，从题目到立论，全文的核心观点明确：随着越来越多有内地背景的『海龟』（海归）任教，香港各大学不是国际化，而是内地化，结果不仅有损『本土研究』，也背离了大学应该担当的角色。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很高兴本地传媒对这类事情仍可敞开讨论，虽对该文章的观点无法苟同。 我生于长于北京，1993年从加拿大回到读过书的港大任教超过30年，任职系主任期间也招聘过新同事入职。 我太太到香港中文大学教书也有20年，曾任职研究生院副院长和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目前任系主任，多次参与或负责大学教授的招聘工作。 因此，我自以为对香港的大学聘任过程和学术研究内容的了解比该文作者更多，谈谈看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首先，当然要讨论为什么有内地背景的'海龟'在香港各大学做教员的比重近年内一直在上升。 相信田文与上个月网上一篇长文「大学换血 | 内地教员七年翻一倍创新高」不无关联。 该文指：“本港八间资助大学的内地教员人数创有纪录以来新高，较七年增加近一倍，占整体教员比例 41%，主要进驻工、商、理三科。 相反，本地学者较七年前跌两成，教育、人文和社科为重灾区。 ” 一词“重灾区” 已经表明立场：这是一件坏事。 该文和田文都指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香港各大学为了追求国际排名，以在国际学刊发文章能力选人，而内地背景学者这方面能力强，加上'其他原因'，所以越来越多聘用他们。 的确，世界上除了超一流的如哈佛、牛津、剑桥和MIT，其他一流和二流的大学都在为利益追逐排名，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大学理想理念的实现，香港也不例外。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这只是事情的一个侧面。 <b>大学执教作为一个就业市场，是更容易理解的另一侧面。 今时今日香港名牌大学的招聘，一方面应聘者众，同时，有国际竞争力的人才，他们自己的选择也多。 因此，来不来香港的大学应聘，或是否选择离开香港，都是双向选择。 过去这七年，不少国家经济不景气，大学工作不好找，比如英国。 唯香港各个大学都在扩张，期间因为社会变迁等种种原因离开香港大学岗位的本地人不少; 而应聘来香港各大学的人当中，刚在英美等地拿到博士学位的都希望不大，因越来越多是已经在学术和科研上证明了自己能力，甚至已经在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大学获得永久教职的中青年学者。 往往一个职位有十多二十个候选人应聘，遴选委员会严格按照程序选择 3-4人来到本系，给未来可能的同事做一次应聘讲座，让大家有机会不仅在纸上和网上、而且在面对面的学术交流活动中了解其人是否是理想的学人和同事。 这个过程开放透明，不会以应聘者是否大陆背景为出发点。 最终获聘的可能有内地背景，也可能是来自任何其他国家的华人或非华人。</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么为什么会有越来越多获聘的人有内地背景？ 我以为，双向选择就意味着决定来应聘的人是喜欢来香港工作和生活的，至少认为香港是更值得尝试的。 那么，在当今竞争力强的学者中，有哪些人会首选香港，而不是留在英美或加拿大澳洲？ 大概率是中国人，不限于内地和香港背景的。 香港的大学职位薪金较高、国际性强、受到意识形态干预少，所以选择来港的海龟不少。 但来了几年，因为家人不习惯香港空间狭窄、人口密度太高而返回北美或去内地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至于香港本地年轻人，理工、社会和人文等学科读到博士的，本来比例就低，加上不少各种原因选择留在欧美的（包括近二十年多位出身香港的大学校长），愿意回来就职的少，虽然回来后成功的很多，我认识的港大、港中大、港理工、港科大的很多港人教授都是世界一流学术水平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与内地背景学者占比直接相关的另一核心议题，是大学是否应更国际化还是更本土化。 田的文章指港大校长张翔说，港大教授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国际化，其实是'鄱阳湖东南西北海'的内地化，并与前面提到那篇长文一致，认为内地海龟人数增加，导致香港的大学越来越不本土化。 这其实是个更基本的问题：在香港自身希望越来越国际化，包括香港的大学越来越国际化的时刻，如何让大学对本地社会做出更多贡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这里有两个概念要厘清。 第一个是本土化的定义。 不论回到 2019 年的香港街头还是今天香港各个书店或图书馆里，都可以清楚看到'本土'就是关于香港的人与事。 但如果你在伦敦、纽约、北京、东京或马尼拉，本土/在地/Local通常都是指与 Global 对立的那一个范围。 在伦敦人心中，本土不是伦敦，而是英国; 东京人心中的本土不是东京而是日本。 同理，内地背景的学者心目中，中国研究包括香港研究都是本土研究。 可以说，港人的本土观是很特殊的，历史原因让这里有两三代人的国家观念极为淡薄，本土就是自己这个城市。 这正是为什么一个政治运动可以让很多年轻人相信港独的原因之一。 </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第二个似是而非的概念，是大学教员中港人比例升高，就等于更本土化。 无论多么国际化的城市，大学为所在城市做更多贡献一定是好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其教授中的本地人就应该更多。 越是国际化的大学，越不是这样，伦敦、巴黎、纽约、新加坡都是如此。 </b>不是香港出生长大的就不做香港研究？ 以我自己为例：我来港大后写的五部著作，有三部是香港研究，另外两部也有很大比例是香港研究。 我辅导的几十个研究生绝大多数做的是香港研究。 我认识多位内地来香港任教的学者，包括工程、历史、商学、地理、环境科学、医学等方面的，都做过大量和深入的香港研究或香港与其他地方的比较研究。 他们培养的研究生，不分港人、内地和外籍的，都在一起做关于香港的研究项目和文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说内地'海龟'在香港研究方面有什么不足，我觉得最大问题在于社会或人文方面的香港当代研究往往需要用粤语沟通，很多人做不到。 这需要时间，也要看个人的意愿和努力。 不少非本地人，包括其他国家的学者，来到香港数年都不能讲粤语，并不奇怪，特别是因为英语也是这里的官方语言。 因此，如果有更多的香港年轻人愿意努力深造后进入香港的学术界，当然最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文刊登于 香港《信报》 「缉步成章」 专栏，作者： 王缉宪 2025/05/27）</p> <p class="ql-block">香港科技大学</p> <p class="ql-block">香港中文大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