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双塔村闲话之八（上）

见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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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不空斋

美篇号 34527551

八 三眼枪

黑羊姓孔，正名叫什么，人们早忘了。他叫孔宪朝爷爷，肯定是繁字辈儿了。他爹是庆字辈儿，可也没人知道正名叫什么，都叫吉子。吉子，奔儿头，眉毛浅的跟没有一样。左眼瞎了，可最后落了个三眼枪的外号。怎么回事呢？

据说他的眼是十岁上瞎的。老辈儿人说，吉子两三岁时，他娘领着他到鞋掌村串亲戚，走到离河沿半里地的地方，他说不要过河，河边站着个女鬼，正等着抓人呢！大人一看，沿河岸二三里地，哪里有一个人影？就骂他胡说，要继续走，可他声嘶力竭地又哭又抓，就是不走。这当儿，本村狗子媳妇领着七岁的闺女回娘家，和他们打一声招呼就往前走了。可走到河中间，她闺女贪玩，脚又小，从一块石头往另一块石头上蹦，一个趔趄摔倒在水里，刚好太阳穴碰上石角，当时就没气了。吉子娘事后就觉得奇怪，跟他爹一说，他爹也说，肯定是孩子累了，找理由歇脚哩！可是后来这孩子说的很多事，都能应验。比如他七岁那年，他四爷爷平时挺壮的身子，端着碗在街头吃晚饭时还和人又说又笑，到家没一会儿，跟四奶奶说，我头怎么有点晕？四奶奶就说，那你先炕上躺一会。话没说完，四爷爷就从椅子上出溜下来，然后就昏迷不醒了。第二天吉子爹领着吉庆来探视，见宪朝叔刚把过脉，对着哭哭啼啼的四奶奶说：“不要紧，这两味药捣成面，掺到米粥里喂，先吃一天试试，若吃了见好，.可能七八天就没事了。”回到家，吉子小声对爹说：“四爷爷快死了。我看到有两个人催四爷爷走，四爷爷说还有什么事没交待，不愿意走。那个人说，那就饶你一天吧。”吉子爹一听就训斥他，“别瞎说！你宪朝叔是神医，他都开药了，说没事。再说，你四爷爷身子多壮。肯定不会有事的。”结果第二天傍黑，三声追魂炮就响了。孔家办丧事期间，吉子爹就问孔宪朝：“老弟，都说你是神医。前天你还说没事，开了药，怎么昨天人就没了？”孔宪朝笑笑，说：“你知道不？医生治病不治命。我摸了他的脉就知道他活不了一天了，那是绝脉！你看看我给他开的什么药？一味是山药，一味是黄芪，这两味药才几文钱！临死的人，是不能让人家花钱买药的，这是行医的规矩。人之将死，我能直接说吗？”吉子爹这才如梦方醒地点点头。从这事以后，吉子爹就觉得吉子不是个凡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这孩子大了不定是个什么人物呢！从此吉子的名声就在村里慢慢传开了，都说他天生三只眼，弄不好是马王爷转世。可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孩子，和他一块玩，都说他没那能耐，捉迷藏时，他就常常找不到人。

　　到他十岁那年，徽州府有个衣衫褴褛的算命先生来到村里，算了几卦，挺准。围的人就多了起来。吉子爹就来了兴趣，想知道吉子将来会是个什么人物。把吉子的八字一说，那算命的把指头掐了几遍，为难地说，这孩子的命难算，我只有到你家才能算准。吉庆爹暗想，看来吉子十有八九不是凡人，要到家里算，那准是天机不能让人知道。到中午了，吉子爹把那人领到家，特意给算命先生做了一大碗饸饹。那人就说：“这孩子是个明眼，又叫阴阳眼。”“对，对，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说，这孩子将来有前途吗？”那算命先生把头轻轻一摇，说：“为什么到你家来？这话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你看，小孩子一般二三岁之前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可长大后就不行了，同时这时候的记忆也就没了。你这孩子有这能耐，不该有的你有，你想想这是好事吗？不过，好在他今年有一劫，得瞎一只眼。”“啊！”吉子爹惊呆了。“你别急，这是好事！因为如果这一劫他过去了，眼没瞎，那他活不过十二。阳间人，不能看到阴间物，阴间鬼不能参与阳间事，阴阳相隔，这是天道啊！”这算命的确实是高手，因为这年腊月初八，中街张合子结婚，新媳妇下轿，两边各三个半大小子放三眼枪。中间有杆枪药捻着完了，枪没响，吉子在旁边就想把住枪眼看，结果“咣”的一声响了，当时吉子左眼圈就全黑了。奇怪的是，在别人拉着他往孔宪朝那跑的路上，他一声不吭，问他疼不疼，他说只是麻，不疼。到了孔宪朝家，宪朝用药布擦了擦，说，没救了，眼珠子都流水了。

吉子从那再也看不到不该看的东西了，而 三眼枪的外号也就这样落下了。

　　到三眼枪二十好几时，一个媒人上门的也没有，他爹也就想开了，凭三眼枪的模样和家境，谁家闺女愿意嫁过来呢？可巧的是，那年要饭的特别多，很多是山西河南的，说是遭了旱灾，地干得到处都裂了寸数来宽的口子，紧接着蝗虫铺天盖地，把残余的庄稼啃了个精光，粮食彻底绝收。有一天，一个三十上下衣不蔽体的女乞丐，领着个三四岁的儿子要饭要到三眼枪门口。三眼枪婶子给盛了两碗稀粥，看到那女的只喝了两口，全让儿子喝了，心疼得差点落泪，急忙又回去拿了块窝头给那女人。那女人激动地就要下跪。三眼枪婶子将她扶住时，忽然发现，这女人虽然一脸脏兮兮，但慈眉善目，应该是个心肠柔顺的人。于是灵机一动，就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都饿死了，只剩了她们娘儿俩。三眼枪婶子就说，你看你儿子饿得皮包骨头了。我们这儿今年天虽然也旱，收成也不好，但好歹能活。你不如在我们这找户人家，孩子不能老这么饿着呀！那女人说，唉！我们娘儿俩，谁愿意让我们拖累呀！三眼枪婶子一听，暗自高兴，就直接给三眼枪作了主。这孩子，就姓了孔，还叫小名：黑羊。

那女人叫翠儿，自打和三眼枪过了日子，把家里打点得有条有理。都说三眼枪命好，能遇上翠儿这个过日子的好手。可三眼枪在儿女生养上，太不顺了。翠儿第二年小产，生出来就是个死胎，三眼枪按爹的吩咐，往孩子脸上抹了灶灰，说是让孩子好投胎，随便裹了件旧衣服就扔到村北的霸王岗了。第二年翠儿怀孕后期，什么也不让她干，胎真保住了，生了个小子，取名黑货。又过了两年半，翠儿又怀上了，生下来个闺女，可不到半年，得了伤寒，发烧了三天，死了。而黑货呢，长到四岁，丢了。按村里人提供的线索，八成是被人贩子弄走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翠儿都有点魂不守舍了，一提孩子俩字，就气短得不行。加上月子里落下了腰疼病，干点活儿就疼得直不起腰来了。三眼枪是真疼媳妇，不但尽量不让翠儿干活儿，还安慰她，说算命的算过，自己命不好，让你跟着我受罪了。不过，好歹黑羊挺健壮，三眼枪对黑羊跟亲儿子一样，不但从来没打过，有点好吃的，也会嘱咐翠儿，放到柜子里，留给孩子慢慢吃。

李俊邑

别署见山堂、不空斋主。1964年生于河北省元氏县。1986年毕业于河北师大。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书协篆刻委员会副主任，河北师大美术与设计学院外聘教授，河北传媒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外聘教授，河北美研所研究员，河北省画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