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西域47-生死腊子口

尼玛阿库

红色胜地腊子口。

生死腊子口

       走过尕海湖，真正站在了甘肃大地上。这章为甘肃开篇，选择了一抹铁血黑红。在我心里，这正是鼓荡千年历史风云的甘肃大地该有的底色——让我们穿过腊子口，走进陇原大地。
       在青藏高原东缘的群山中，腊子口像一道被巨斧劈开的裂痕，横亘于川西北与甘南之间。藏语称其为“险绝的山道峡口”，这名字喻示着地埋凶险——整个隘口长约30米，宽仅8米，两侧百丈悬崖如铁铸般对峙。抬头望去，一线青天被峭壁切割成细长的银线，仿佛天地在此处绷紧了最后一根弦。崖壁下是水流湍急的腊子河，奔涌而出，声若雷霆。河面上，一座不足两米宽的木桥孤悬于深渊之上，成为连接生死的唯一通道。

天险腊子口。

       抵达腊子口的时候，已是下午了。仰望天险，触目惊心。这里是我们“重走长征路”采访组的采访重点——1935年的秋天，这个被当地人称作“老虎口”的绝地，成了红军北上的最后一道天堑。国民党新编十四师师长鲁大昌在此布下重兵：桥头碉堡内四挺重机枪织成死亡火网，山腰工事密如蜂巢，后方仓库屯粮万石，誓要与缺衣少食的红军在此死磕。蒋介石在给军方和地方的电报中透着得意：“坚壁清野，绝其后路。”可他未曾料到，这封密令竟被藏族土司杨积庆悄然转交红军。峡谷深处，一场关乎红军命运的激战即将上演。
       

天险腊子口。

       当红一方面军拖着疲惫之躯逼近腊子口时，卓尼第十九代土司杨积庆(藏名罗桑丹增南杰道吉)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他13岁承袭土司大位，统治甘肃卓尼、迭部、舟曲及四川部分地区，下辖48旗逾10万众。作为一位思想开明的统治者，他精通汉藏双语、架设电话、创办现代小学、订阅《大公报》，被人称为 “摩登土司”。这时他正面对临夏土匪与军阀鲁大昌的觊觎，而更让他如坐针毡的是蒋介石严令他配合堵截红军。这天深夜，他久久凝视墙上标注日寇铁蹄印迹的中国地图，终于做出了抉择——万余藏族骑兵按住不动，还发动藏民为红军抢修桥梁，打开崔谷粮仓和曹日粮仓，30余万石小麦注入红军的干粮袋，并在藏地秘密安置200多名受伤的红军战士。至今，由林伯渠亲自送达的盖有苏维埃财政部印章的粮食借据，仍静静置于杨积庆纪念馆里。杨积庆对红军的支持，遭致国民党不满，暗中策动叛乱，杨积庆和家人七口遇害。新中国刚建立，周恩来总理就致信杨积庆次子杨复兴，对杨积庆当年的贡献表示感谢。1994年，甘肃省人民政府追认杨积庆为烈士，并在卓尼县城修建陵园和纪念馆。这是后话。

杨积庆遗照。 杨积庆纪念馆。 杨积庆纪念馆展厅。

       说回1935年9月16日的那个黄昏。虽然杨积庆按兵不动，但红军右侧是胡宗南主力，身后川军紧追，若不能破关，便是全军覆没。毛泽东亲自在茨日那村的木屋里下达死命令：“两天内必须拿下腊子口！” 入夜，战斗打响。红4团政委杨成武指挥第6连在密集火力掩护下，向桥头猛冲，蒋军居高临下，凭借险要地形固守桥头堡，6连几次猛攻均未奏效。半夜时分，经过缜密侦察，我军发现了敌人的布防漏洞，原来敌人过于自信腊子口天险优势，把主要兵力都集中在了正面，而且正面修建的碉堡没有顶盖，在两侧峭壁顶上也都没有设防。于是决定兵分两路夺取腊子口：由团长王开湘带领一连、二连隐蔽迂回至腊子口右侧，从崖壁攀登至敌人后侧；杨成武带领六连继续正面突击。深夜，正面强攻再次展开，与此同时王开湘率一连、二连摸到腊子口右侧峭壁下，但面对几乎垂直的峭壁，怎么才能上得去？沉默之中忽然听见队列中传来贵州口音：“我能爬上去。”这个战友们只记得他绰号“云贵川”的苗族少年挺身而出，将铁钩绑上竹竿，像壁虎般游走于暗夜中的的岩缝之间。当第一条用绑腿结成的布绳从80米高处垂下时，15名突击队员抓住了红军存亡之索。
       凌晨三时，两颗信号弹撕裂夜空——白色代表迂回攀崖成功，红色宣告总攻开始。登上崖顶的战士们将手榴弹投入下方无顶盖的碉堡，峡谷顿时地动山摇。正面进攻部队趁势夺下桥头堡。随后总攻部队兵分两路，沿腊子河向峡谷纵深扩大战果，连克敌人多道防线，一举夺下腊子口天险。当曙光染红腊子河时，通过隘口的战士发现，桥头碉堡的铁门上嵌着三十七颗未爆手榴弹，可见当时战斗的激烈。  

茨日那村木屋，毛泽东下达攻克腊子口死命令。 腊子口旁绝壁。 腊子口守军碉堡。

       时任红一军团政委的聂荣臻感叹道：“腊子口一战，北上的通道打开了。如果腊子口打不开，我军往南不好回，往北又出不去，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会处于进退失据的境地。现在好了，腊子口一开，全盘棋都走活了。”
       当我们2001年站在腊子口时，210省道取代了当年的木桥，战役纪念碑高耸云天，指向1935年那个改写历史的黎明。在崔古仓粮窖遗址，陈列着林伯渠的借据复制品，可以感触到藏族同胞深明大义的温度。杨积庆纪念馆里，陈列着他遇害前拍摄的最后一张照片，藏袍下的那颗火热的心脏停止在1937年8月25日。而他创立的现代小学，如今已是藏汉双语学校，琅琅书声穿越时空。
       站在腊子口战役纪念碑前，看云雾从峭壁间升腾，恍惚间依稀看见杨积庆推开粮仓大门的瞬间，云贵川将铁钩刺入岩壁的刹那。当我们高谈阔论“历史的必然”时，孰不知那些被史书忽略的“偶然”和“小人物”，正默默看着你。

腊子口战役纪念碑。 腊子口战役群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