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之四十二 东门旧事

闲云野鹤

<p class="ql-block">今年春寒料峭时,大学同学肖锃去深圳东门步行街和黄贝岭村拍摄了一些照片、视频传给我,让我看看如今的模样。还给我出了个命题作,叫“东门旧事”。看着照片和视频,往事如烟,一缕缕浮现在眼前。这个命题作我不知该不该写、怎么写,犹豫再三,一直拖到今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经济特区成立前,深圳是宝安县的城关镇。这地名首现于明永乐八年(1410年)史籍,叫“深圳墟”。当时小得可怜,因周围水泽密布,田间有一条深水沟而得名。1911年广九铁路通车,深圳成为广州与香港间的一个节点,渐渐进入社会视线。1979年,中央决定在深圳、珠海、汕头、厦门试办特区。1980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广东省经济特区条例》,深圳经济特区正式成立,边境小镇由此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我还在上大学。午觉醒来,耳边总是飘着《深圳情》悠扬的旋律,心里隐隐充满着向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初到深圳是1987年。当时,深圳特区东西49公里,南北7公里,面积仅327.5平方公里。陆地上都有铁丝网圈住,几个关口通行。建成区东边是东湖水库,荒郊野岭,没有城门。东门指的是老宝安县城的东门,就是现在罗湖区东门老街与东门中路交汇处。岭南风格的老街房屋破旧,除了历史观感可品,其他真的不受看。黄贝岭村我去过,还是一个房屋低矮、客家人居多的小村落,没有高楼也不气派。</p> 今日深圳罗湖东门 <p class="ql-block">1988年开始,我常驻深圳,办事处最初就设在东门。那时的东门老街主要是低档服装百货铺等。后来,办事处搬到爱国路。再后来,上步(今福田)区的四川大厦里行署自己的房屋交付,我搬了过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几年,春节回家,公事一了,呼朋唤友相聚,酒桌上、火锅旁一通胡吃海喝,朋友们问得最多的是:“深圳好玩吗?”还一脸坏笑地望着我。都是年轻人,长期交往,我岂能不知道他们憋的什么坏。律己甚严又囊中羞涩的我根本就没有涉足过那些场所,哪有什么故事讲给他们听,往往模棱两可地敷衍几句。不想延续这个话题,我一句“走,卡拉OK去”,搪塞过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遇事不一定非说穿不可,但要做到心中有数。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不是我的风格。朋友们问的那些事儿,“没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深圳有先行先试的尚方宝剑,内地没有的新奇事儿深圳先冒头,内地有的深圳一样有。改革开放之初的内地,先进理念接受较慢,乌七八遭的东西学得倒快。一些地方曾经很嚣张,经打黑扫黄才收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多讲无益。今天略聊几句,回复朋友,给肖锃一个交代。</p> 东门步行街街景 <p class="ql-block">原宝安县城老街保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东门及周边人口密度大。1990年10月8日,全国第一家麦当劳快餐店在深圳开张,就是现在东门步行街西头的麦当劳光华餐厅。只收港币,很火,候餐的人龙常常排到很远。我和幸运文去凑热闹,等了很长时间。汉堡包、薯条味道尚可接受,奶昔前两口感觉新奇,几口之后再也喝不下。很可惜,连纸杯带奶昔扔进垃圾桶,那杯奶昔16元港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黄贝岭等“二奶村”尚未成型。逃港者回家,投资建厂的同时,在村里拔掉老屋建房出租。一时间,“握手楼”拔地而起,开始有租房的入住。养二奶属于高消费,打工仔即使有那个贼心贼胆,也没有那个贼钱。深圳从来就不允许红灯区公开存在,那些人云亦云的故事都是误传。如果说深圳人意识超前,活得自在,倒有迹可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年,几百万人涌进深圳,活法百样。有一点是共同的,都要挣钱吃饭。在公司、工厂里吃穿住宿不愁。一炒鱿鱼,马上衣食无着落。深圳是个高消费城市,打工一个月省吃俭用的余钱,还不够外面一天的食宿费。没有经历过的,无法理解那种感受。人呐,需求急迫,必定慌不择路。我曾经在回忆文字中提到过“厂妹”、“二奶”,也提到歌厅、桑拿“靓女”,她们走到那一步并不全是贪图享乐的原因。其实,她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姑娘,额头上并没有分类明显的标签。</p> 今日黄贝岭村 那时,深圳的城市中心还在罗湖。如日中天的华为公司才萌芽,比亚迪、腾讯还没有影子,高新技术集中的南山区还未成立。从上海宾馆到蛇口工业区之间,绝大多数地方还是荒山、荔枝林和建筑工棚。向西一出上海宾馆,深南大道还是双车道。只有以国贸中心大厦为中心的罗湖区很繁华,靓女真的比上步区、蛇口工业区的漂亮、有气质。华灯初上,都出来了。餐厅、酒楼、歌厅、桑拿,争奇斗芳,百莺争鸣,真的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br><br><div>香港、广东本地朋友与我们的思维、行为方式有很大的不同。咱内地朋友有点啥好事儿,喜欢独占。做生意单打独斗,一合伙往往事与愿违。他们正好相反,看中机会,饮茶时一聊,合伙拧成一股劲儿,就能做成很大的生意。包括休闲资讯,他们都相互通报、介绍:“哪里哪里好玩,谁谁谁有料(广东话,有本事、有背景,这里指有姿色)。”相约前往,一起玩得不亦乐乎。<br><br></div><div>当时,“小姐”还是尊称,都爱听。出入高档场所的“小姐”穿着打扮清纯,一头如瀑直发,俗称“清汤挂面”。她们中拔尖的一拨,本来就是写字楼白领,有正当职业,相貌出众,才智和交际能力超强。白天上班。夜幕初上,交际应酬、听歌跳舞,酒楼歌厅处处有她们的身影。生意场上有她们的助力往往事半功倍。您想陪得酣畅、彻底,没问题,前提一是看您顺眼、投缘,二是您值得。<br></div> 远眺今日蔡屋围 <p class="ql-block">别一概而论地贬低她们。熟识后,您会发现她们价值观超前,出来混主要是放松身心,伺机寻找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她们是最懂得“钱不万能,没有钱万万不能”道理并勇于付诸实践的一批人。在内地,她们也许并不出色。到了深圳,思想放得开,所有能量和激情都激发出来,发挥得淋漓尽致,充分展示出自身价值。我想,这应该得益于深圳开放、开通、逼人进取的氛围。深圳真是体现自我、释放天性的好地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朋友阿廖做生意懂得借力,广泛结交各色人等。刚认识的时候一般般,几番摔打下来,成了不大不小的老板。闲来无事就喜欢寻开心,常去水晶宫歌厅、新都酒店等高消费场所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阿廖常常带着上海姑娘小娥。小娥是国贸中心一公司白领,皮肤白皙,高挑身材瓜子脸。普通话、广府白话顶呱呱,还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她聪明伶俐,接人待物很有分寸,唱歌跳舞都很出色。小娥花起钱来也不含糊,穿着打扮不用说,那么贵的兰蔻香水,她像用水一样“噗噗噗”地往头发、脖颈、手背上喷。我们曾经连人带车从蛇口去珠海玩,在船上,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喷香水。在深圳,男人不问收入,女人不问年龄。我不知她多大年纪,反正年轻靓丽很顺眼。从谈吐看,所受教育不比我低。她可不仅仅是阿廖的“伴儿”,生意场上,她帮了阿廖不少,自己也获益多多。但她一直保持着相对独立,不粘人,这也是阿廖常带着她的重要原因。</p> 当年的蔡屋围 <p class="ql-block">小娥的小姐妹若雨就疯狂多了。同样有正经职业,她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凡事随心。我弄不清她那小脑瓜里想的是什么。是钱?还是体验新生活?抑或兼而有之。我跟朋友去应酬,见过她在水晶宫歌厅里独坐,并非撩她的人她都中意。看对眼,才带人出去,一会儿又回到歌厅,悠闲地听歌。这类靓女不屑于低声下气、色迷迷讨好人。她们长袖善舞,“姜太公钓鱼”。且早已实现财务自由,在晶都、环宇等高档酒店有自己的长包房。收入足够抵挡诱惑,“当啥二奶,掉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深圳,“小姐”的形象、层次不同混迹的地方有明显差异。二流的住在东门老街西边的蔡屋围、东边的湖贝或者其他城中村。那里出租屋集中,紧靠繁华市中心,生活成本较低,龙蛇混杂便于隐蔽。她们有暂住证,不担心清查身份。这类小姐挣钱第一,夜出晨归,任由客人带来带去,正如那句小品台词“都是您消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蔡屋围对面,跨过深南东路有个地方叫巴登,靠近深圳河,那里有很多发廊。我骑着自行车从四川大厦去罗湖口岸会从旁边经过,门口一色地挂着斜条纹旋转灯,标准的广东发廊配置。从门口挂着的半截门帘下,可见白白的大腿在晃动。听朋友讲过,巴登是打工仔的天堂。正规洗头她们做,挂羊头卖狗肉的事也干。主要针对低收入阶层,收费不高,重在量大,收入是工厂打工妹望尘莫及的。</p> 深圳四川大厦 大约在1991年,有一次,我在办公室摆弄英文打字机。听见敲门声,“请进”,随即走进一个操我家乡农村口音的姑娘。描了眉,没有擦粉,只有淡淡的胭脂。相貌不算特别漂亮,打扮普通,但很性感。她自我介绍是地委机关某某的亲戚,她的边境通行证快要过期,找我帮她办理。<br><br><div>我告诉她,办事处没有那个职能,请她在所在工厂办理暂住证,有效期更长,更方便。她低头不语。见状,我问她在哪家工厂务工。她犹犹豫豫地回答:“巴登。”我明白了,不再追问。她提到的那某某人我很熟悉,曾在地区公安处工作过很长时间,办这种事,小菜一碟。我拿起电话就拨通他,告诉他有亲戚前来办这事儿。<br><br></div><div>他一家人正在吃饭。电话里支支吾吾,语意含混,似有难言之隐。房间里很安静,话筒里的声音那姑娘听得清清楚楚。某某如此表现,我心中有数了。放下电话,我对她说,要办边境证,请她回万县公安局申请。<br></div> 发廊标配的条纹旋转灯柱 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既不能得罪人,也不能上当受骗,更不能惹麻烦。某某人都不接招,平白无故,我可不想与巴登妹拉扯上关系。我示意谈话结束,想等她走后继续干我自己的正事儿。她却一屁股坐下来,端起茶杯就喝,没有要走的意思。<br><br><div>我想,那姑娘以为我有意为难她,能办不给她办。底层人有底层人的认知、活法和应对智慧,她抿嘴一笑,放下茶杯,走到我背后。我问她干啥,她说她会按摩,看我久坐办公室,要给我捏捏肩。听我说不需要,她干脆走过去把门关上。回来对我说,站着捏不舒服,叫我躺到沙发上,给我按摩全身。看那架势,不达目的不罢休。我隐隐感觉头皮发麻。<br><br><div>那几年,来办事处的人多了,万县地区九县一市的都有,农村姑娘单身前来就这一例,所以我印象深刻。放在以前,我会站在道德制高点思考、审视、鄙视她,也许还会人模人样地开导她。有手有腿人年轻,千行万行干哪行不行?来深圳时间一长,切身感受过太多的无奈,深知谋生不易。打工妹,正宗老乡,在外谋生本就不易,何况来自食物链的最底层巴登,我何苦为难她?鲁迅在《摩罗诗力说》一文里说拜伦对他不觉悟的英国同胞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对这姑娘总体就是这种感觉,稍稍不同的是同情的成分多一些。<br></div></div> 今日之深南大道 1991年,电视连续剧《外来妹》一上映就引起轰动,确实是一部好剧。不过,对漂泊他乡打工妹的艰辛和无奈表现得很肤浅,流于形式,远没有那么鲜活。我曾经记录的那段打工妹人还没有进深圳就在车上被人欺负一类的情节,编剧知晓否?编剧如果有流落街头吃住无着落的经历,笔触一定更加贴近生活的真实。<br><br><div>对于农村姑娘来说,很多时候,漂亮是上天的眷顾,也是诅咒。很多人见过盗贼吃肉,没有见过小偷挨打。人呐,越是生活在底层,日子越是难过。干着同样的事儿,在高档场所混的比在二流夜总会揽客的生存状况要好很多。层层递减,巴登的发廊妹则处在鄙视链的最底层。扫黄打击、敲诈勒索、被人掌控的都是她们,种种苦楚只有她们自己知道。<br><br></div><div>过去这么多年,我一想起当年那姑娘就浑身不自在。那乡音,那表情,那意图,生存的重担压得她除了利益交换不懂别的。我也不赞成这些现象存在。但是,当您接触到较多的活生生的人和事,您会发觉道德绑架才最不得人心。但愿我们的社会越来越好,消除贫困,实现共同富裕,从根本上消除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儿。<br><br></div><div> 2025.5.27<br></div> <p class="ql-block">去珠海玩时的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谢谢肖锃提供照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