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满珠江赋】归棹录

护花使者

序：

天地不仁兮，刍狗刍狗；江河有泪兮，东流东流。余本珠江弄潮儿，弱冠蒙尘，北戍穷荒。三载啮雪，九死抱冰，唯待南天尺素。今蒙昭雪，重叩柴门，见椿萱并茂，棠棣戎装，阿娇佩剑候于榕下。乃以汉大赋之体，熔班张骈俪，铸屈贾骚魂，凡三千五百言，祭此江魂离魄。

第一段·江魂赋：

夫珠江者，南溟之脉，粤峤之精。纳漓郁之清魄，吐虎门之雄声。昔秦皇凿渠，汉武楼船，皆为此水折腰。至若荔枝湾头，红棉蘸水成朱笔；白云山麓，紫气凝云化青锋。渔舟唱晚，网撒星河碎；疍艇朝发，篙点旭日升。然其至伟，不在浪淘千古，而在血沃群英：文山沉璧，天祥化碧；船工号子，至今犹震石门潮。

第二段·辞江吟：

己酉岁寒，严霜裂帛。诏书夜至，徙戍阴山。阿母缝衣，银针暗挑血珠；严父授剑，玄铁默饮离殇。小妹解玉连环，叮咚似诉永诀；阿娇剪青丝囊，缠绵若系归魂。解缆时分：江豚拜浪，榕须缠棹，鸥鹭衔悲，云脚垂泪。长篙点碎琉璃月，孤篷载尽断肠人。回望沙面，钟楼渐化蜃楼影；前瞻庾岭，驿道已成鬼门关。舟过羚峡，忽闻两岸猿啸，方知太白"轻舟"句，尽是书生妄语！

第三段·漠北殇：

及至瀚海，始见造化狞容。穹庐似釜，烹煮皮肉；朔风如锉，雕琢骨骸。破庐漏月，四壁悬冰箸；灶冷无柴，三更嚼雪毡。尝七日断炊，剜鼠洞残粟；腊月乏薪，焚戍牒取暖。最苦中宵冻醒，见屋梁垂冰剑，恍惚阿娇剪烛西窗；忽闻饿狼嚎月，疑是慈母唤儿加餐。乃凿冰为碑，血书"南望"二字，日曝不销，沙掩复现。

第四段·平反书：

壬子惊蛰，紫电裂穹。驿马踏冰，尺素飞至。手捧黄麻，抖落十年霜雪；目触朱批，拭亮半世昏眸。父字"灶冷茶凉，日日倚闾"；母书"佛前灯尽，夜夜添油"。最恸阿娇血笺："青丝成雪，候君不归；红颜入缁，待君不遇。" 遂典戍剑易快马，鬻貂裘购轻舟。过梅关，见木棉似炬，恍如故人执火引航；渡浈水，闻鹧鸪如泣，原是离魂隔岸招归。

第五段·归棹吟：

重叩柴扉，铜环锈涩。忽闻院内油锅爆响，葱香破牖而来。父执铲掀帘，额纹深似珠江浪；母围裙出户，鬓雪厚如阴山霜。小妹玄甲映日，英气逼退庾岭云；阿娇犀甲生辉，寒光惊散石门鸥。八仙桌上，梅菜扣肉犹腾热气；天井坛中，双蒸酒浪正泛新花。父布菜，银箸颤落盘中月；母添饭，陶碗盛满檐角霜。小妹卸甲舞剑，寒光写就"团圆"字；阿娇解胄沏茶，指茧摩挲旧茶瓯。

第六段·江哲篇；

夜泊鹅潭，星垂野阔。见渔火明灭，忽悟大道：江流九曲，终入海而不失其味；人生百劫，历万难而愈显其贞。昔赵佗龙川立国，空余越台残础；天祥珠海沉璧，唯见伶仃孤星。然渔舟炊烟，代代相续；离人归客，世世轮回。今观双亲佝偻背影，方知珠江之伟，不在覆舟载舟，而在以柔水之躯，纳尽人间离泪，却愈显其泓深；以长流之态，淘尽英雄碧血，而更增其浑黄。

乱曰：

珠江珠江，昔别君时，木棉正红；

珠江珠江，今归君怀，芦花已冬。

江可竭乎？千载离泪犹浩荡；

情可灭耶？百世劫火愈熊熊。

愿化榕根缠石堤，生生世世嗅炊浓；

宁作鹧鸪啼夜月，暮暮朝朝唤归篷。

跋：

太史公曰：班固赋两都，左思咏三京，皆铺陈宫阙之盛。今余独取珠江烟火、戍客血泪，以骈俪之文写黎元之痛。三载间，九易其稿：初稿书于漠北羊皮，被白毛风撕碎；二稿刻于阴山岩壁，遭流沙湮没；终稿以血泪写就，藏于珠江石匣。后世有打捞沉沙者，见字迹殷红如新，盖因情透素帛，历劫不朽耳。岁次甲寅，归棹客醉书于荔湾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