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文品读赏析856：宋 欧阳修 望江南 江南蝶 斜日一双双

邹红兵

望江南·江南蝶

宋 欧阳修

江南蝶，斜日一双双。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天赋与轻狂。

微雨后，薄翅腻烟光。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译文：

江南的蝴蝶，双双在夕阳下翩翩起舞。长得像何晏那样美，在花丛中流连，吸吮花蜜，生性轻浮放浪。

下过小雨后，蝴蝶沾水发腻的粉翅在夕阳的照耀下，发出微光。它刚随着蜜蜂飞进小院，又陪柳絮越过东墙，经常为鲜花奔忙。

注释：

望江南：词牌名。又名“忆江南”“梦江南”“江南好”。《金奁集》入“南吕宫”。廿七字，三平韵。中间七言两句，以对偶为宜。第二句亦有添一衬字者。宋人多用双调。

何郎全傅粉：三国时魏人何晏皮肤白皙，就像敷了粉一样，故曰“傅粉何郎”。”此以“何郎傅粉”喻蝶的外形美，说蝶仿佛是经过精心涂粉装扮的美男子。何郎，何晏。

韩寿爱偷香：晋韩寿美姿容，贾充女午悦之，偷其父西域奇香以遗之。后贾充觉，乃女韩寿。此以“韩寿偷香”比喻蝶依恋花丛、吸吮花蜜的特性。

词牌解析：

《望江南》是词牌名，又名《忆江南》《梦江南》《江南好》等。

起源：《望江南》本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据《乐府杂录》记载，此曲是唐代李德裕为亡妓谢秋娘所作，原名《谢秋娘》，后因白居易词中有“能不忆江南”句，而改名《忆江南》，又名《望江南》。

风格特点：该词牌通常具有清新明快、简约流畅的风格，多用来描绘江南的美景、风情或表达对江南的思念之情。

正体词牌格律

《望江南》正体格律为单调二十七字，五句三平韵。以白居易《望江南·江南好》为例：

格律：平中仄，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仄平平。

例词：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欧阳修的《望江南·江南蝶》在格律上遵循了《望江南》的正体格律，其词为“江南蝶，斜日一双双。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天赋与轻狂。微雨后，薄翅腻烟光。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作品简介：

《望江南·江南蝶》是宋代文学家欧阳修创作的一首咏物词。此词上片从身与心两个方面写蝴蝶的外貌与特性，结句在“轻狂”；下片将其展开，活脱脱地画出了蝴蝶的形象：一会儿与游蜂为伴，一会儿同飞絮为伍，穿家走院，一个心思为花忙。全词上下两片联系紧密，收放自如，极为巧妙，堪称咏物佳作。

创作背景：

《望江南·江南蝶》当为欧阳修任职汴京（今河南开封）时所作，具体创作时间未详。

这首词可能是作者对当时社会现象的有感而发。当时北宋都城汴京是繁华的大都会，有大批纨绔子弟、轻薄少年，他们衣着华丽，态度轻狂，出入各种游乐场合。作者久居汴京，或许目睹了这些情景，通过这首咏物词，运用拟物手法，将蝴蝶人格化，以蝶喻人，含有嘲讽轻薄少年的寓意。

也有说法认为，宋仁宗庆历五年（1045年）秋，欧阳修因著《朋党论》一文引起政敌嫉恨，又因外甥女张氏杀夫一事被诬告与张氏“有私”，政敌还摘出他的一些诗词作为佐证，其中就包括这首《望江南》。但从词本身来看，它主要是一首巧妙的咏物词，通过对春天蝴蝶的吟咏，由物及人，不过这一创作背景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欧阳修所处的复杂政治环境。

作者简介：

欧阳修（1007年8月6日 －1072年9月8日），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江南西路吉州庐陵永丰（今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人，景德四年（1007年）出生于绵州（今四川省绵阳市），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欧阳修于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年）以进士及第，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死后累赠太师、楚国公，谥号“文忠”，故世称欧阳文忠公。

欧阳修是在宋代文学史上最早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与韩愈、柳宗元、苏轼、苏洵、苏辙、王安石、曾巩合称“唐宋八大家”，并与韩愈、柳宗元、苏轼被后人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他领导了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继承并发展了韩愈的古文理论。其散文创作的高度成就与其正确的古文理论相辅相成，从而开创了一代文风。

欧阳修在变革文风的同时，也对诗风、词风进行了革新。在史学方面，也有较高成就，他曾主修《新唐书》，并独撰《新五代史》。有《欧阳文忠公集》传世。

品读赏析：

蝶影斜阳里的生命哲思——欧阳修《望江南·江南蝶》品读赏析

在宋词的绮丽长廊中，欧阳修的《望江南·江南蝶》如一幅工笔小品，以轻盈笔触勾勒江南蝶影，却在细微处藏尽人生况味。词人将对自然生灵的描摹、对时光流转的感怀，乃至对生命本质的思索，熔铸于短短二十七字中，使这阕小令成为“以小见大”的典范之作。

一、意象解构：蝶影中的江南美学

“江南蝶，斜日一双双”开篇便以工笔点题，将镜头聚焦于江南暮色中的蝶群。“江南”二字既点明地域，亦暗含温婉柔美的文化意象——这里是烟雨朦胧的诗境，是文人墨客魂牵梦萦的精神故乡。而“斜日”则为画面注入时间维度：夕阳西下的时刻，光线渐弱，万物染上暖黄的光晕，蝶影在余晖中若隐若现，营造出静谧而略带惆怅的氛围。“一双双”三字尤为精妙，既描绘蝶儿成对翩飞的形态，又以“双”与“单”的对比，暗伏词人内心的孤独感。

“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化用两个典故：“何郎傅粉”出自《世说新语》，形容三国时何晏面容白皙如玉；“韩寿偷香”则是晋代韩寿与贾充之女私通，获赠西域奇香的故事。词人以美男喻蝶，将蝶翼的素白比作何晏敷粉的面容，将蝶恋花的习性与韩寿偷香的浪漫相联结，赋予蝶以拟人化的情感与品格。这种写法既展现了宋词“以典入词”的雅趣，又巧妙地将蝶的外在美与内在情融合，使寻常物象焕发出文化底蕴。

二、虚实相生：自然与情韵的交融

下阕“天赋与轻狂”承接上片的拟人化笔法，直言蝶的“轻狂”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这里的“轻狂”并非贬义，而是对蝶儿自由不羁、追逐繁花的赞美——它们不受拘束，在花间穿梭，尽享生命的欢愉。然而，“轻”字亦暗含时光易逝的隐喻：蝶的生命短暂，其轻盈的舞姿恰似转瞬即逝的美好，为词境增添了一丝怅惘。

“微雨后，薄翅腻烟光”以细腻笔触描绘雨后蝶的姿态：骤雨初歇，蝶翼沾着水珠，在烟霭般的夕照中闪烁微光。“腻”字精准捕捉到湿润蝶翼的质感，将视觉与触觉交融；而“烟光”二字则呼应开篇的“斜日”，使画面在光影变幻中更显朦胧柔美。词人对自然细节的观察入微，既展现了其敏锐的艺术感知力，亦透露出对生命瞬间的珍视。

三、情感内核：欢愉背后的孤独与哲思

通读全词，表面写蝶的自在，实则暗含词人对人生的观照。欧阳修一生宦海沉浮，虽位居宰辅，却屡遭贬谪。蝶的“轻狂”与“薄翅”，恰似他在政治漩涡中既渴望自由又深感脆弱的心境。“一双双”的蝶影与词人的孤独形成对照，仿佛他在欣赏自然之美时，亦在暗自嗟叹自身的寂寞。

这种情感的复杂性在北宋文人中颇具代表性：他们既追求儒家“兼济天下”的理想，又向往道家“逍遥自在”的境界。蝶的意象在此成为一种精神寄托——它自由穿梭于花间，不受世俗束缚，正是词人内心渴望的投射；而蝶的脆弱与短暂，则隐喻人生的无常。欧阳修以含蓄的笔法，将个人的生命体验融入对自然的描摹，使这阕小令超越了单纯的咏物，升华为对生命本质的哲思。

四、艺术特色：小令中的精工与留白

作为《望江南》词牌的变体，此词在格律上严守平仄，押平声韵，节奏舒缓流畅，与词中婉约的意境相得益彰。欧阳修善用典故而不落痕迹，将历史人物与自然物象巧妙嫁接，既丰富了词的内涵，又保持了语言的清新自然。在结构上，上片重形（绘蝶之貌），下片重神（写蝶之态），层层递进，最终在“薄翅腻烟光”的画面中戛然而止，余韵悠长。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留白手法，赋予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使词境在虚实之间达到微妙的平衡。

五、文化语境：北宋文人的审美转向

欧阳修生活的北宋中期，词坛正经历从“娱宾遣兴”向“言志抒怀”的转变。此词虽以咏物为表，却在深层寄托个人情志，体现了文人词“以小见大”的审美追求。相较于晚唐五代词的绮艳柔靡，欧阳修的作品更注重将自然意象与人生感悟相融合，这种创作倾向为后世苏轼、辛弃疾等人的豪放词风奠定了基础。从这个角度看，《望江南·江南蝶》不仅是一首咏物佳作，更是北宋词风嬗变的重要见证。

暮色中的蝶影渐渐隐去，而欧阳修笔下的江南却永远定格在那一抹斜阳之中。这阕小令以蝶为镜，映照出北宋文人的精神世界——在追求功业与向往自由的矛盾中，他们于自然中寻找慰藉，在细微处体悟生命的真谛。当我们重读“微雨后，薄翅腻烟光”，仍能感受到千年之前词人对美的执着与对生命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