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ergie 是一位多年以前的病人。她给了我很多的感动，所以很难忘。</p><p class="ql-block">我第一次见到Bergie, 大概是13-14年以前，她当年81岁。她因为胸疼和呼吸困难住进医院。她接受了CT扫描和活检后确诊为胸腔间皮瘤（methothelioma). 她的家庭医生请我去医院会诊，告诉她诊断并讨论治疗方案。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我来到病房的时候看到她和她的孙子正坐在床边。她的孙子当时是高中生，大概16-18岁吧。当我问她是不是要一个人跟我谈，她看了一眼孙子，然后两人都点了点头愿意一起谈。她的一只手拉着孙子的手，然后抬起脸来对着我，好像已经知道我要告诉她什么。我就坐下来跟她讲了这个病作为癌症的来胧去脉还有治疗方法。记得当时Bergie显得不时有些紧张，眼眶里也充满泪水，身边的孙子一只胳膊紧紧抱住她肩膀几次，她也用另一只手拍拍孙子的手，俩人互相鼓励着让讨论继续下去。我跟她们讲了因为Bergie的癌症已经扩散到胸腔和另一侧的淋巴结，再加上她的年龄，这个病是不可能用手术治愈的。Methothelioma在今天已经有了新的治疗方法包括免疫和靶向治疗，但是在2012年那时还没有这些治疗方法，当时也没有这些新药的临床试验，所以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普通的化疗，而且对于这个病可以选择的化疗药物也很少。当年我建议的是当时最常用的药-Alimta（爱宁达）. 记得谈了一个小时后，差不多该讲的都讲了，我就站起身来跟她握手，请她原谅我告诉她这个不好的诊断，并告诉她我会尽全力帮助她，并让她出院一周之内来诊所找我复查，准备开始化疗。她当时的原话我不记得了，但大意是感谢了我把治疗的细节讲解很清楚对她已经是很大的帮助，而且表示对我很信任，说的像是在鼓励我也在鼓励她自己。他身边的孙子也站起身来跟我握手，而且说了“Thank you, sir.” 给我的印象很深，觉得他很懂事。</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的数月里Bergie 渐渐成为我很喜欢的病人之一。她总是表现得非常理解和合作，而且常常表示对我的信任和感激。每次来诊所看病，讨论完了她的病情之后，她总会问我最近好不好。我只有很少几位病人曾经要看我孩子们的照片，她是其中一个，而且能叫出我三个孩子姓名的病人到现在也只有包括她在内的两三个人。她的治疗过程并不是非常平顺，有药物的副作用，也有癌症本身带来的症状，但她都能心平气和真诚地对待。她也从来对我不掩饰她的失望，可她总是有一个积极的态度来和我合作。在那段时间里，我和她的儿子和两个女儿还有孙子都成了很好的朋友。Bergie 出生在缅因州（Maine). 记得她几次指着我们诊所墙上的一张画说那张画很像她童年时的家附近，所以总感觉很亲切。她曾经在军队里做过护士，退役之后多年一直在教会里工作。她很多年前曾经丧偶，但我可以看得出她教养了一个很好的家庭，人都很善良朴实，即使在这个家庭里有一个重病的老人，也能看出他们积极乐观，互相支持的那种亲密关系。</p><p class="ql-block">Bergie的病在化疗的作用下好过一段时间，她甚至可以不需要氧气瓶。可是差不多半年多不到一年在做CT检查时发现她的病情重新有了发展。记得那次是Bergie自己来看病。我跟她汇报了检查结果之后，她并没有显出吃惊。她对我说她已经有预感而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很发自内心地对我说，她是个基督徒，所以她并不害怕死亡，因为她知道她要往哪里去。她说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身边的孩子们，特别是她可爱的孙子……讲到这里的时候Bergie 流了眼泪，我也站起来给了她一个长长的拥抱，感觉自己的眼眶里也湿润了。</p><p class="ql-block">从那之后，Bergie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她的病情发展和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受益于更多化疗，所以她差不多一个月来诊所看我一次接受对于症状的检查和治疗。后来在她体力允许的那段时间里她去了缅因州旅游并看了一些她的家人和朋友。记得她旅行回来不久来到我的诊所时显得很高兴，看得出来她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很好的时光。我们没有怎么讨论她的病情，可是却看了不少她在那里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海边的房屋果然和我们诊所墙上掛的那张画很像。记得她对我说：“I thought about you when I took the picture. I missed you, but I thought you must be very busy seeing your patients…” 记得那天她离开诊所时用一只胳膊和我拥抱（另一只手拉着装有氧气瓶的小车）并像往常一样对我说：“You take care, doctor. I will see you soon.” 没想到那就是她和我说的最后的话。</p> <p class="ql-block">大约两三个星期后，我们收到一张她家人寄来的感谢卡，告诉我们Bergie已经去世了。从那张卡片上我𣎴仅看到她和她的家人对我们都很感谢，而且也得知她一直到最后都有忠实的信仰。在她去世前的那个星期天还亲自主持了一个婴儿的奉献礼。记得在读这张卡片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既感到因为失去一位像亲人一样的朋友的那种惋惜，同时也为能够结识一个曾经活得那么好的一个生命感到温暖和鼓舞……</p><p class="ql-block">几天之后我例外决定去参加了Bergie的葬礼。记得那个大厅里放了Bergie不少的照片，从戴着护士帽的一位年轻美丽的护士，到她和先生一起怀抱刚刚出生的儿子，全家在海边的合影，还有不久前一起参加的孙子的毕业典礼……Bergie 的身边布满了鲜花，她苍白的脸显得平静而安祥。我当时并没有很难过，头脑里出现的是象征着Bergie 绚丽多彩的生命的一只蝴蝶已经飞出了她的身体，飞到无穷无尽的鲜花丛中，而留在我们眼前的只是一个苍白而又安祥的纪念物而已……记得那天牧师讲了一句话：“Bergie lived out the love of Jesus Christ…”(Bergie 把耶酥的爱活岀来了……）我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Bergie 的一生再恰当不过了。我亲眼看到，也亲身体会到。</p><p class="ql-block">葬礼结束后我跟Bergie的家人握手告别，互相说了感谢和鼓励的话。走到她孙子面前的时候，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显得很精神，似乎又长大了许多。他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微笑告诉我他已是大一学生了。我握住他的手说：“You are grandma’s favorite…” 他对我说：“I know. She always thought very highly of you also…”讲到这儿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流了眼泪，然后给了对方一个紧紧的拥抱……</p> <p class="ql-block">很遗憾十几年前我没有形成与自己的病人合影的习惯，更没有想到今天会写这些手记。否则我会把Bergie的照片放在这里。但是Bergie 喜欢的这张画现在还一直挂在我们的诊所里。每当我看到这张画的时候，Bergie脸就常常从我记忆中一个最温暖的地方重新浮现在我眼前。我甚至觉得Bergie在天堂里一定是住在那样一个地方。有好几次在我看病人忙得有些累，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偶然看到这张画，情不自禁想到Bergie 曾经如何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还在关心和帮助她身边应该去关心的人。这个时候总能让我有力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继续做应该去做的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觉到是神让我遇到了一位天使，来教我应该怎样活、怎样做医生，而且一旦遇到从此她就不会再离开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