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庚辰七月廿三,西历2001年9月10日,当代中国第十七个教师节,这天清晨,我拨通了87344724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宁波大学退休教授郑玉浦老师,他对我一早去电感到诧异,我说今天是教师节,向你道贺致敬,他连声称谢,但话中听出他起先没留意过这个日子。当天下午,郑老打电话给我,说是为我写了几个字,让我近期乘便去取,我喜出望外,次日即直奔高塘二村18幢。未等坐下,老人即向我展示赠作,不是几个字,而是一幅用整张三尺宣纸竖写的七绝诗句:“传道孜孜不患贫,满头白发记辛勤。今朝电话惊清梦,惭愧门墙千百人”,落款“教师节答应鹤鸣君……”。我顿生激动,以至一时语塞。以前我有他的墨妙,那是通过其杨门师兄我的恩师桑文磁先生求得的,这次却是亲馈,而且是不期而获,还有幸人生第一次被尊称为“君”,对象又是一位德艺双馨的名宿。回来之后,心潮久久难平,亢奋之余凑成四句廿八字抒感奉和,原句为“一字之师尚不忘,况君教我以文章。郑门立雪曾无路,今日高楼幸有道”,后经桑先生修改成为七言绝句:“一字之师尚不忘,况君赋我好文章。门前白雪无缘立,百尺高楼涉足忙”。</p><p class="ql-block"> 我最早仰慕郑老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文革结束后宁波城内冒出的为数不多之几块高规格商业招牌不乏郑老的榜书,引人追捧;八十年代后期我在灵桥路工作,正好沿途有一家国营公司招牌的镏金大字出自郑老之手,天天目睹,景仰日增;真正沾识老人是在2000年元宵节,此日白天,我陪同桑老参加由宁波市文化局主持的临近大修完工的宁波庆安会馆楹联评稿会议,除桑老外,毛翼虎先生、陈道生先生、郑玉浦先生、曹厚德先生、沈元魁先生和李钦风李钦泰昆仲均受邀到场。晚上郑老高塘新村府上设席,应邀除白天与会诸老外,还来了郑、桑两老的百岁大师兄何仲刚公,何公随带贺诗立轴,我有幸叨陪末座。在一屋大儒欣赏诗句过程中,我从诗作引典楚辞“卜居”中意识到郑老迁居不久,这一晚是他们老友雅聚,庆元宵暨贺乔迁,桑老乘兴即席口占《庚辰元宵聚宴挹芬新宅》:“徼幸我为跨世身,良辰欢聚甬江滨。多谈名酒名茶事,莫问先忧先乐人”。</p><p class="ql-block"> 此后,我开启与郑老忘年之交,日渐频繁,甚至成其府上常客。老人爱小酌,经常留我同饮,有时餐后还会乘兴挥毫赠墨,其中一次因在席间谈到其先师杨公霁园与末代帝师陈宝琛太师的一次交会,于是书写了两位先贤当年讨论时局的联语对话“谁能道我腹中事,何不于君指上听”,题款竟为“鹤鸣老弟”,使人当场捂脸。还有最难得的一次是,面对其厅堂悬挂的霁园先生集联手迹“头戴笠子日卓午,笔补造化天无功”,老人应我所求当场挥翰,书就后意犹未尽,又题写了百字长款,记叙当年先师赠其而今其在时隔七八十年后又摹赠于我的情景和心迹,款文布满纸面,殊为难得。可惜的是,这对稀罕之作,我没有收藏好,不知何因,不翼而飞,几次翻箱倒箧未能找见。虽然我珍藏着不少郑老的墨宝,但每忆及此,都捶胸扼腕,此刻亦是。</p><p class="ql-block"> 思绪飞奔,不得不讲一个看似题外而实则与郑老赠诗于我密不可分的故事。给郑老和诗及拜桑师改稿过程中,我得到了人生最大的收获之一,也影响了我四十岁以后的人生。由于我毫无格律基础,桑老和蔼而不失严肃地对我说:你文笔不错,但写旧体诗有严格的规矩,其中近体诗必须遵守平水韵,于今日青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从零开始,尤其于你而言,正值创业繁忙,时间精力恐难胜任。我恍然大悟,深感羞愧。说话间,桑老扬起案头的清汤祥瑟《诗韵合璧》和王力《诗词格律》示意,我伸手接过,如读天书。兴叹叠加好奇,我意欲借用这韵书,老师面露愠色,吐露自家旧藏毁于浩劫,手头两册系新近搜求而来,别无长物,目前书店无售,自己年事已高,记忆日衰,平日检韵也不可或缺。言外之意,不希望我分散有限精力。尽管如此,我强求借用一二天,待影印后完璧归赵,令老师无可再拒。后来我将和诗送呈郑老并欲讨教时,郑老也委婉地表达了与桑老几乎同样的观点,指“平平仄仄”只匹配长衫马褂。话意不言自明,但对从小嗜好唐诗宋词的我,这话未免扎耳扎心,不甘心成为诗国门外汉。二十五年弹指一挥,其间两位耆宿先后谢世,然很多事于我仍如梦随行,尤其是郑老赠诗引致的因缘际会,吸引我走上了习诗之路,知耻而勇,笨鸟先飞,从而极大充实了我的精神和文化生活。不然,我大概率不会去接触格律、探究训诂,而今成为中华诗词学会一员。</p><p class="ql-block"> “感意愈知情太真,难将亲在认前尘。奇文妙笔欣同赏,留得青山万古春”。往事历历,添翼莫追,端详手迹,惟剩咏叹。</p><p class="ql-block"> 2025.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