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石榴树

曹海军

“最可爱的是它的花，那对于炎阳的直射毫不避易的深红的花。单瓣的已够陆离，双瓣的更为华贵，那可不是夏季的心脏吗？......”这是郭沫若老先生笔下的石榴树，那花朵儿有着可爱的美。而我故乡的石榴树，在我心里，也有着别样的美。

我的故乡很小，只有三、二十户人家。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山石头垒成的石头房，高高矮矮、瘦瘦胖胖，各式各样。我站在大山顶上朝下望着，那些石头房子都一并变小了，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在大山脚下，在玉带一般的丹河水旁，悄悄散落着。在我的视野里，故乡是布满棋子的棋盘，也是色彩斑斓的图画，而邻居老婆婆家的石榴树，更是这图画中最耀眼的一抹。

有一次，我玩后归家，大门锁了，父母还在地里干活，都未回来。那时，我肚子饿了，叽里咕噜地，在肚子里乱叫唤。我急得不行，正好看见了老婆婆家门前的石榴树。石榴树的叶子油绿又茂密，却挡不住调皮的石榴果实圆滚滚地从叶子的缝隙里钻出来。它们一个个都故意逗引我，朝着我笑，笑得咧着嘴，露出了好多晶莹饱满的石榴籽。我的嘴角湿了，分明是我肚子里的馋虫，被这些顽皮的家伙勾引出来了。在我眼里，这圆滚滚、红扑扑的石榴，哪是石榴呀!那明明是涂了红颜色又香喷喷的窝窝头啊！我想偷吃石榴，就站在树下，伸出手，奈何我个子小，踮起脚也够不着石榴。我想爬树上去，又怕被老婆婆看见，急得我抓耳挠腮，憨乎乎地在树底下转圈圈。怕啥来啥，真的让老婆婆看见了，我刚想跑掉，闻听老婆婆叫我的名字。我停下来，看见老婆婆伸出手摘下一个大石榴，然后，她驮着背、迈着小脚步，颤巍巍地走到我近前。她满脸皱纹，也满脸慈祥，使劲鼓着瘪着的腮帮子，一个劲地对我说：“孩子，吃吧！吃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大石榴塞进我的手心里。看着眼前的老婆婆，再想着我刚才要偷摘人家的石榴，羞愧得我满脸通红，就像我现在手捧着的红扑扑的大石榴一样。饥肠辘辘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忙掰开石榴，狼吞虎咽地吃着。颗颗晶莹饱满的石榴籽，咬在我的嘴里，甜在我的心里。老婆婆看着我吃石榴的狼狈样，她掉光了牙齿的嘴张着，凹陷的眼睛眯着，让满脸的温暖和慈祥，都在她密密的皱纹里存着。

那年冬天，老婆婆不在了，老婆婆家门前的那棵石榴树还活着。我站在那里，北风呼呼地刮，石榴树上的叶子早刮掉了，只剩下那具驮着背的苍老躯干，硬撑着光秃秃的满树枝杈，在北风的肆意推搡中，无助地凌乱着。有人说，因为没有绿叶、红花、红果实的妆扮，所以，在冬天里，一贫如洗的石榴树就是最丑陋的。

可是，看着眼前“最丑陋”的石榴树，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驮着背、瘪着腮帮子、满脸密密皱纹的老婆婆。原来，冬天的石榴树并不丑陋呀，她也有着别样的美，美得温暖又慈祥，永远美在我的心里！

附一篇美文：

石榴

作者：郭沫若

　　五月过了，太阳增加了它的威力，树木都把各自的伞盖伸张了起来，不想再争妍斗艳的时候，有少数的树木却在这时开起了花来。石榴树便是这少数树木中的最可爱的一种。

石榴有梅树的枝干，有杨柳的叶片，奇崛而不枯瘠，清新而不柔媚，这风度着实兼备了杨柳之长，而舍去了杨柳之短。

最可爱的是它的花，那对于炎阳的直射毫不避易的深红的花。单瓣的已够陆离，双瓣的更为华贵，那可不是夏季的心脏吗？

单那小茄形的骨朵就已经是一种奇迹了。你看，它逐渐翻红，逐渐从顶端整裂为四瓣，任你用怎样犀利的剪刀也都剪不出那样的匀称，可是谁用红玛瑙琢成了那样多的花瓶儿，而且还精巧地插上了花？

单瓣的花虽没双瓣的豪华，但它却有一段妙幻的演艺，红玛瑙的花瓶儿由希腊式的安普刺（英译，一种尖底胆瓶）变为中国式的金罍（殷、周时古味盎然的一种青铜器）。博古家所命名的各种绣彩，它都是具备着的。

你以为它真是盛酒的金罍吗？它会笑你呢。秋天来了，它对于自己的戏法好像忍俊不禁地，破口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的皓齿，那样透明光嫩的皓齿你在别的地方还看见过吗？

我本来就喜欢夏天。夏天是整个宇宙向上的一个阶段，在这时使人的身心解脱尽重重的束缚。因而我更喜欢这夏天的心脏。

有朋友从昆明回来，说昆明石榴特别大，子粒特别丰腴，有酸甜两种，酸者味更美。

禁不住唾津的潜溢了。

　　1942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