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果树下百岁之家

丁冰

儿子

粼粼彩霞，郁郁蒹葭。

我遇上最美的芳华，

是你明媚阳光下的笑靥如花。

孩子在腹中已孕育一月有余，我还浑然不知。和小妹在游乐园踢毽子、跳绳、打羽毛球。我俩就这样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儿子出生在7月7日，拂晓时分下着雨，取名若雨，字翼展。细雨蒙蒙中展开清晨的翅膀，自由翱翔，怡然自得。

他一出生就冲着我微微笑，医生抓起来打屁股，才象征性地哭了一声，依然冲着我甜蜜地微笑。

出生才二十多天，我一觉醒来，摸不着孩子了，吓我一跳。迷迷糊糊打开灯找到他时，他已经在离开我二三十公分的床边了。

两三个月后，就开始三脚两脚地踢开婴儿包，不允许捆绑他。

儿子十五周忌奶和我分开了三天，见到我时到深夜还领着我的手到处走，不停地叫“妈妈”，上上下下地看着我。我说去睡觉吧，乖儿子，他的小手捏着我的耳朵。梦里，也不能离开我。

两岁时，我每天晚上陪他踢足球。他的腿脚敏捷，发球猛而有力。两岁半能很清楚地说出四大名著的作者和其中主要的人物，绝不张冠李戴。两岁零九个月，第一次上台表演小合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一上台，自己拍着小手说：大家欢迎。台下随之掌声雷动，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儿子三岁时，那次我晕车后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他自己一个人安静地玩着小汽车陪我，我力劝他去看动画片《黑猫警长》。然而，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我怕离开妈妈，你会不小心掉到床下不安全。”半夜里我起床，他还赶紧问：“妈妈，你还晕不晕？”

四岁时，六一儿童节报幕，他不仅能熟练地记着自己的台词，还能记着对方小女生的台词。当时，那女孩反复说着“敬爱的爷爷奶奶”，就是想不起下面的台词了，还流下了眼泪，是雨儿泰然自若地给救了场。

五岁时请求我把他一个人放到家里，保证绝不乱动电器，绝对保障安全。他是没乱动电器，可是等我去上班后，他一个人踩着他卧室的椅子登上了学习桌，又爬到窗户上，跳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大约在我到家前，他再逃回卧室看书。

六岁时，在少年宫和成年人一起主持节目，还扮演英语话剧《白雪公主》里的王子。他个高，可是扮演他随从的同学个子矮。出场时，王冠被碰掉了，依然大步流星地走到舞台中央，一字不差地背着台词，单腿点地向公主求婚。那神气的样子，就好像王冠根本就不曾掉下来。

那夜背《春江花月夜》都已经十点半了。跟他背到“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已经困得前仰后合。我劝儿子明天早晨背好吗？他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只好一个人去睡觉。第二天早晨他从“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很熟练地背到“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2003年参加市首届形象大使比赛，边敲扬琴边唱《七子之歌》过关斩将，一路凯歌。是唯一取得荣誉称号的男孩。九岁时得了心肌炎，还帮我套三人的大沙发罩。每年年前都要洗那两米六高，四米六长的窗帘。拿到洗衣机里颇感费力，洗起来似乎也超重。能做好多家务了，有责任心，懂得分担。

十五岁时，执意一个人要到北京学什么咏春拳。回来后告诉我说，在那里每日还要和师兄一起做摩的才能学拳，我说你是想吓死妈妈吗？

学习让人省心，一边玩手机玩电脑顺便还去网吧，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还特别会玩，拿着风筝拽两下就放到了空中，穿着旱冰鞋扶我走两步就能自己溜。陪我学游泳，他便会了仰泳蝶泳和自由泳，真是不可思议。

有一段时间像变了个孩子，不再穿小白袜皮凉鞋。夏天非要穿高过脚踝的篮球鞋，叫他冲澡，他冲我怒目相视。

吃饭太挑剔，要求我做的饭色香味俱全，经常因为这个和我争执。那时我曾盼望着，快点让他考上大学出去。

那天做完午餐后，习惯性地说：“儿子，吃饭了！”竟然没有回声。突然间意识到儿子并没有在身边，顿时泪如泉涌，打湿衣衫。

稍微稳定情绪后，给儿子打电话。他说：“妈妈，我在军训呢。放心，即使我上战场，也一定能凯旋。要相信儿子的能力和好运气。”

儿子对我进行一系列反哺教育。2012年帮我下载了QQ，次年下载了微信，从此我写文章只是对着讲，无需打字。

儿子说，看谍战片要学会分析判断，剧情总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于是乎，我就带着这把神秘的钥匙，打开谍战剧之谜，果不其然。《悬崖》《我的娜塔莎》《麻雀》《隐秘而伟大》《叛逆者》等，都不出这个套路。

让他继续考研，他不考。似乎和我越来越生分，只是在换手机、换电脑时想起了我。

以前见到我，总是向我扬起小脸，

要我左亲一下右亲一下。

你的小酒窝，把我的幸福留下。

以前见到我，总是向我伸开双臂，

要我紧紧地抱起，再轻轻地放下。

你的笑声，把我的快乐挥洒。

可是现在啊，时间使了个魔法，

转眼间把你变大。

你不再对我那么亲热，

只好隔着手机和你无奈地对话。

今年他过生日，我说：“儿子，要买什么？”他说：“只要妈妈身体健康，就是我最大的礼物。”

和儿子在一起很轻松，我正在试裤子时，他已付款。我很是诧异，为什么态度这样积极？我看你的截图，给我付了保险费后，只剩了27块钱。你没有余款，当然我付。

我心里大受安慰，笑而言曰：“此一时彼一时也。或许，我囊中此刻已不再羞涩。”那帮我买双旅游鞋？他对鞋总是情有独钟，说是他小时，不让他夏天穿篮球鞋，心中留下了阴影。

这次约会，是为了让他帮我在潘家园挑选的那两手串穿线。结果，他又赠送我一串。并叮嘱我放到家里两个小时以后，再把玩，切勿带到室外，以防炸裂。原来，儿子大了，也很好，很可爱。

以前，我那么喜欢他两三岁的时候。他问：“你不喜欢我现在二三十岁的样子吗？”岂止是喜欢，还有欣赏。依然纯洁善良，又加上了成熟理智，善解人意。

时光飞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他说喜欢妈妈淡扫蛾眉，盘起长发，穿着旗袍，青春永驻的优雅。他始终记得3月8日是妈妈的节日。主持节目时，还寄来一套OLAY化妆品，要妈妈补水。

可是，我现在似乎更向往一把三尺瑶琴。儿子应声而答：“买。”毫不犹豫，目光坚定。我没有在他上扬的嘴角上，看到那一丝浅浅的嘲笑。

儿子真的长大了，对妈妈有了更多的理解和宽容。

突然想起了那个梦，在梦中丢失了儿子。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地哭喊寻找。儿子坚定的呼唤，我便从梦中回到人间。

从此不再哭泣，不再惧怕衰老。体会到孩子是母亲生命延续的真正含义。

儿子说，不用每次都穿旗袍，不用每次都背诗词歌赋，不用每次都看世界名著，也可以看《三体》，看一点科幻小说，让心灵轻松愉悦。其实，把快乐作为人生的目标也不错。

而最让我欣赏的，是他的艺术气息和聪明智慧。他设计的母子朱砂手串，像一颗颗跳动的心、像冬日的阳光温暖又舒展。

热情鼓励我走出户外踏青摄影，我惆怅难行。儿子和云彩都停下脚步，等我，把我揽入春天的怀抱中。

在运河边，一位60多岁的儿子，搀扶着一位80多岁的母亲散步。儿子说，妈妈，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到这个年纪，你依然是夕阳下最美丽的母亲。

和儿子看李胜素的京剧，莎士比亚的话剧，看《千与千寻》。Mother，mother，Where are you？ Do you know？I love you，I miss you.

夫君劝诫我，你总喜欢和儿子一起约逛商店看话剧听音乐会，为什么不催婚？

纵马山河，对酒当歌。

你双目中明亮的澄澈，

是我过尽千帆最坚定的选择。

喜欢你的温柔，喜欢你挽着我的手，

喜欢和你并肩走走，很久很久。

看来他已有了心仪的女孩，岂用我催婚？人生之路，只要简单快乐，不必求于形式。

阿莲

一朵莲花盈盈开在窗下

听你祈祷把心事默默记下

遇见了她在你最美的芳华

微微一笑将心事融化

你可知道她是时间女郎

永远不娶不嫁

谁能追赶上她的步伐

阿莲是个水晶玻璃人，晶莹剔透，无论是已为人妇，还是已为人母，她永远是童年的阿莲。

喜爱穿旗袍的阿莲，是个典型的东方女子。用那个对她一往情深，在中央美院男同学的话说：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欣赏阿莲，不要只盯住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要学会鉴赏她的鼻子——古希腊美人的鼻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鼻子，是让多少韩国女子整形后依然望尘莫及、自叹弗如的鼻子。她的鼻子，曾被那个男生画到画里，写到诗里，给他带来无数次创作灵感。

阿莲出生时极轻，还不及一只猫大。家里人争先恐后地照看她，怕养不活这个身体娇小的孩子。事实证明担心是多余的，她精力旺盛，身体强壮，淘气的像个男孩子。

九个月就能摇摇摆摆地走路，身轻如燕。极力想挣脱大人们的束缚，走不稳还想跑。

别人见了她母亲，夸奖道：哎呀，您这女儿真漂亮！母亲摇头微笑：还很调皮呢！那时，她认为调皮是比漂亮更好的赞美词。

重要的是，她是一个特别幸运的孩子，赶上了国家一系列的好政策。

母亲在食品公司当会计，家里除了海鲜、牛羊肉之外，肉、鸡蛋、扒鸡源源不断。改革开放后，父亲在外贸的单位发保店驴肉、天津大港的鱼肉、金华火腿等。有一次还发了半匹猪肉，那时没有冰箱，只好放在她的写字桌底下。她义愤填膺，把它拽到院子里，母亲说，怎么能这样？不怕被狗啃了吗？她指着墙上挂的鸡鸭反驳道，反正人也吃不了，谁吃不是吃？

六岁之前，是跟外婆在独门大院里长大。外婆信奉“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一切顺其自然。并不强迫她学习，任其自由玩耍。

她特别钟爱的游戏，是扮演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要头戴鸡毛，手拿树枝，在厨房上往下跳，打到小朋友的身上，动作非常惊险而又刺激。

有一次邻居阿姨拿着她家被薅的母鸡找上门来，还有一次为了折树枝跳下来时悬在了半空中。外婆的小脚，已全然追赶不上她成长的步伐。

她六岁时父亲分了宿舍，每晚都能准时收听到“滴滴答，滴滴答，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幼小的心灵早就意识到，精神远远比物质更重要。

宿舍边的古运河里，有无穷无尽的大虾隐藏在水塔下，它们并不是水中的呆子，很难捕捉。还有漫长的火车道，那里面有无数个汽笛鸣叫，伸向无穷的远方，带她进入无数个梦乡。

她的六一，梳着羊角辫，系着花蝴蝶结，戴着花发卡。系着红领巾，穿着蓝裤子、白球鞋、白袜子、白衬衣。腰间缠着小腰鼓，眉飞色舞，老师兴高采烈地喊着一二一。吃着奶油冰棍，捧着糖炒栗子，看了《小兵张嘎》，又要准备篝火晚会。高声歌唱，“让我们荡起双桨”。气球满天飞，还迎来一场雨，美丽的彩虹也为天空披上了节日的圣衣。

一九七八年，父亲分到了独门独院。给定制了《少年文艺》，买了四大名著。从此，黛玉葬花、宝钗扑蝶、蟠桃盛会就成了她们姐妹自导自演的保留节目。母亲买了《古文观止》，自己还买了《飘》，从此心开始逐渐静下来，喜欢读书，尤其是文学类。多愁善感像林黛玉，积极进取又像斯嘉丽。

每年暑假，母亲五点左右就把她叫起来。说是趁着天凉快，赶快起来背书写作业。她一边反抗着，一边无奈地起来。背几个英语单词，做几道数学习题。等到母亲上班去之后，困得睁不开眼皮。发现晨风送爽，回笼觉时不我待。再背一点史地？再记一篇日记？但是自己跟自己讨价还价，说睡个回笼觉最好。

越到考试时越想玩或看小说，全然没有把学习放到第一位。求妈妈买足球，早晨带着狗和同学宝华去晨练，后来还要买哑铃被拒绝。最讨厌背史地，好像数学物理是生来就有的天赋。数学不考到满分就感觉是奇耻大辱，物理做不上附加题都感觉对不起老师。

那时，付国杰老师——全国优秀语文教师，特别鼓励她写文章，经常在课堂上让她起来念自己的作文，并说：“大声点，再大声一点。”

就在这铿锵有力的鼓励声中，她一步步迈入高考的殿堂。

高考令人魂牵梦绕，是她挥之不去的烦恼。曾天真地认为人生高低贵贱，永不可改变。谁知良好的成绩，让他把命运改变。在她面前扬眉吐气，神气活现。从此她在昏沉的梦中醒来，弃理从文，努力追赶。那个7月7日，并不是烈日炎炎，细雨蒙蒙，阳光微现，作文题目是《习惯》。父亲谆谆告诫，高考真的不是分界线，只要你努力，总不会辜负人生的那片蓝天。英语政治so easy，双双过了本科线。数学20分钟做完，又20分钟检查，用了不同的方法计算。可怜史地真是致命的短板，闭着眼不想看这白茫茫一片。成绩肯定不如意，从此成了噩梦中的黑点。只要一有紧急的事情发生，肯定会梦到在高考中的混乱。找不到考试的教室，虽然编号就在里面，或者爬不上楼梯，似乎那是天梯，没有支撑点。

一九八八年，父亲又分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房子，住进了别墅区，而离她的大学校园并不远。母亲安慰说，这样多好，本市的大学也不差，可以不住校，又可以互相照料。人生没有终点，只有起点，只要奋斗，梦想终可实现。

大一开学时，曾把同学们的名字串联起来编成相声，大家都交口称赞。

1989年国庆节，举办全市大专院校联欢。有个外语系男生主动来攀谈，风度翩翩。原来他们是在打赌，看搭讪是否成功来赌输赢。

其实，九岁时就有小男生给她递纸条，她坚决地把它们踢到了桌下。初中时有个男生每天给她写情书，只好拿着笤帚簸箕一次一次地清理抽屉。

她的初恋，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也还没来得及握手。只能看着他远远地走，泪水在眼中停留。切莫回头，若回头，将没有勇气再走。那年，还是花季少女，他也不过才十九。她正在准备高考冲刺，他被公派学习外游。那三个字只能停留在唇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耽误前程。不敢握他的手，怕毁掉美梦。那么小小的年纪，为了那三个字，彼此付出了一生的叹息。其实再次相见，未必相识。但在无数个夜里，还是愿意向他诉说心曲。他们见证过彼此青春的美丽。

她向这个死缠烂打的男孩坦言，我们只是两条平行线，可他依然等待着她，一天又一天。直至要登记的那一天，她看到了他妈那双凶恶的眼：“你忘了带身份证？你为什么让我儿子苦等你四年？”原来，他是个妈宝男。手握身份证愤然转身，没留一言。

她真的无心恋爱，更不想谈婚论嫁，想在事业上闯出一片天，做铿锵玫瑰，绽放人生的春天。

跟他聊天总能露出笑脸，拨云见日，指点迷津，人情练达，谈古论今。这是一段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

婚后，夫君还支持着她专升本，哺乳期间还考上了审计师，之后就做了家庭主妇，相夫教子，小鸟依人。

皎洁的月光装扮了她娇美的模样，化作一缕诗魂游离在田野四方。娴雅婀娜的倩影，在月光下谱写着迷人的诗行。

三尺瑶琴知我心，边弹边唱。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是安慰着自己的心。环观大地好风光，仰视美丽好穹苍。

冬天已往，雨水已止，

百花开放，百鸟鸣啼。

何必等待，何必迟疑，

我的佳偶，与我同去。

雨儿: 你好。

妈妈听见你深夜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哭泣了，虽然你在炎炎夏日关上了窗户，关上了门。虽然你头上捂起了厚厚的毛巾被，我还是听到了你的声声呜咽。心里难过极了。

儿子，我知道你是为了考试成绩不理想而痛哭流涕。

其实说实话，你的成绩还说得过去。数学96，语文98，英语98.5。全班第11名，全年级第101名，但是你还是抑制不住悔恨的泪水！为什么？因为你输得不甘心，你认为试卷考分没有体现出你的真实水平，你认为比自己差的同学比你分数高，伤了自尊。

儿子，每次考试都好比是一场战争，没有硝烟的战争。你就是一名勇敢机智的斗士，你的敌人是考题，更是你自己。

要战胜考卷，战胜自我，绝不能眼高手低，要仔细审题，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别忘了敌人是一个个歼灭的，分数是一点点获得的。其前提是要掌握好基础知识，切忌心浮气躁。

你的分数和名次是很可惜。要知道，第10名和第11名的区别在哪里？更要知道第100名与第101名的差距在什么地方？透过这些现象，应该冷静理智地思考一下你的学习态度和学习品质，找出不足，稳中求胜。

从某种意义上讲，分数和名次就影响着一个人尤其是应届毕业生的前途和命运。可能对你这么小的年龄，这种话题沉重了些，但这是活生生的现实，任何人也无法拒绝接受。

你不妨设想一下，假如开学后抽取每班前十名重组优秀毕业班，将配备像臧老师、粟老师那样出色的老师授课辅导，你怎么办？如果抽取实验小学应届生前一百名进一中，并保送上大学，免费出国留学，你又将怎么办？儿子，后悔莫及呀，你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享受成功的喜悦，而自己内心要经历刻骨铭心的失败者的疼痛。

痛定思痛，仔细分析一下你的考卷吧，看看你错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题目，是真的难度大才会丢的分吗？

单说语文试卷填空，阴险狡诈的曹操，你只要平时稍微留意《三国演义》必然知道，而你现在看的是什么大话三国，你不觉得幼稚吗？儿子，你两岁零三个月就能背过四大名著及其作者和里面主要人物的名字，而你竟然犯了这样的错误。

耽误了学习又虚度了好时光。作业一一应付了事，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没多大意义的事情上。玩物丧志啊，儿子，好男儿当有凌云之志，不需扬鞭自奋蹄。

当然，今年你进步多了，学习有了自觉性，学习也入门了。会学了，会听课了，掌握了基本的学习方法，作文也有了起色，字也写得漂亮多了，成绩比较稳定。在老师的指导下，加上自己的不懈努力，要乘胜前进，直挂云帆济沧海。

雨儿，妈妈在你悲伤的哭泣中，听见了你强烈要求积极进取的脚步声，看到了幼小的禾苗不畏风暴要长成参天大树的决心，我深感欣慰。

万幸的是你还有机会挽回，有时间争取，有能力赶超。人生难得几回搏，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经过努力总会柳暗花明，渐入佳境。

儿子，其实有一件事你让我特别感动，我一直没有说。就是在你上三年级那一年，代表德州市去济南参加比赛。比赛那么紧张，你还在千里之外给妈妈买头花回来。你不知道妈妈有多喜欢那一个浅蓝色的头饰，只有穿套裙或者旗袍盘起头发来才可以佩戴它，你的眼光真的很好。

还有那个晚上，你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都已经10:30了。我跟你背到“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已经困得前仰后合。我劝你说，儿子明天早晨背好吗？你严肃地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只好一个人去睡觉。第二天早晨你睁着明亮的大眼睛，从“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很熟练地背到“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所以你在省里取得诗词比赛好成绩，我一点儿都不意外。你从小就记忆力强，语言表达能力强，思维敏捷。

还记得吗？2003年暑假你参加德州市首届形象大使比赛。你弹扬琴唱《七子之歌》，都获得了好成绩，过关斩将，一路凯歌。是唯一取得形象大使荣称的男孩儿。而我都没有参加到决赛资格，只通过了初试的形象和复赛的《雨巷》就退场了。那时你握着妈妈的手说，暂时的失败算不得什么，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

儿子，暂时的不如意没有什么。你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孩子，你一定会有美好的前程，你一定要笑看人生，你一定要有快乐的心情。

祝你快乐。在学习中得到快乐，在人生的拼搏中体会快乐，在人生的四季美景中享受快乐。

爱你的妈妈

2005年7月3日晨3时

夫君

夫君出生在地灵人杰的江南小镇，乳名忠实。婆母教导他要忠实祖国，忠实人民。要看贼挨打，不要看贼吃肉，一切幸福都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这也成了他终身的座右铭。

他八岁丧父，从此幼小的肩膀上担负起养家的重任，为这个家撑起一片蓝天。

他是宣传队的主力队员，乐感特别好。长大后投笔从戎，复员后下海从商。

年轻时他曾亲自带车运输，有一次瓢泼大雨，跑的是陡峭的山道，而下面就是滚滚长江。他甚至感觉到车都有点飘，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车道。他沉着冷静，立刻命令整个车队暂时停止行驶，约两小时后雨过天晴继续前进。就是这种不畏困境，勇于拼搏的精神，让他带领团队走出困境，扭亏为盈。

九十年代末，商业系统在省里汇报工作，其他人叫苦连天一片哀叹，而他提出自己的新方案，满天散鹰，集中捕食。在各处设立办事处，提供需求一条龙服务。注重企业文化建设，定期培训员工。相信只有不断学习的团队，才能战无不胜。使省领导耳目一新，得到高度赞许。父亲曾经感慨，何止是商业系统，整个商贸系统不都需要这种勇于开拓，敢为人先的年轻人吗？

夫君而立之年就开始谢顶，或许是用脑过度，或许是家传基因在作怪。之后我劝他稍停一下事业的脚步，人生处处是风景，何必非要攀登高峰？他果然开始重新规划自己，注意养生，又长出了新发，仿佛挽回了青春，心中也得到了些许安慰。

夫君的手脚长得都很漂亮，修长白皙，比他那张沧桑的脸要年轻十几岁。我喜欢给他修指甲，感叹那样的手不弹钢琴，太可惜。每次给他洗完脚后，我都夸张地闻一下，怎么那脚趾头都那么长？

夫君特别擅长做美食，包的粽子里面能放12到18个金丝小枣，又大又甜又香。目的不在于自己吃，而在于送给亲朋好友分享。

儿子上大一军训时，最想念他做的黄焖鸡。那是他家的祖传秘方，得到了婆母的真传。在选料上讲究，必须要老百姓手里养的纯笨鸡——笨公鸡！洗净，切小块，淋干撒面粉。之后，裹一层打好的鸡蛋，放到油锅里炸到焦黄。如果要满口香，油性大的，可直接加入凉水、葱姜蒜大料，大火烧开后，微火一个半小时。如果要清香型，可将油倒掉，直接放入清水、葱姜和一点佐料。中间如需加水，必须直接加开水。还有琉璃馒头等一系列美食，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每个周末，夫君都喜欢携妻带子到父母家聚餐，绝大多数时候是包水饺。儿子踊跃报名和面，母亲调菜馅，父亲煮水饺。我们称擀面皮的面粉是面补，夫君则称为补面，母亲听后抿嘴而笑。夫君擀的皮又大又圆，中间略厚，四周渐薄，一个个递到我的掌中，上面甚至于还带着他的体温，款款深情温暖着我们的心，一家人通力合作，其乐融融。

夫妻在一起不免有矛盾的小插曲。有一次，我们定好了要到海边拍一组写真，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他问这样的天气还去吗？我心生不悦，说干脆不去了。结果半小时后我下楼，他依然在这儿等着我，我们不禁相视而笑。还有一次看《红楼梦》，我说黛玉是理想的情人，而宝钗是理想的家庭主妇。他说，宝钗既是理想的情人，又是理想的家庭主妇。见解不统一，我有一丝不悦。抱起枕头，到了另一个卧室，并反锁上门。他尾随而来，先是轻轻敲门，然后是踢门，而后是用肩膀撞门。我怕他撞得身子疼，或者把门撞坏了。只好开门，开门时，他还在用力撞，结果撞了个满怀，相拥而笑。

我们促膝而谈，达成共识。夫妻之间要彼此尊重，妻子尊重丈夫要像尊重她的头颅，而丈夫爱护妻子，要像爱护他的身体。对待孩子，不争不抢不推不让。不要求帮助的，不要争先去做，需要帮助时竭尽全力。而对待老人可以有一点愚孝，不遗余力满足所有的需要。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事实上，我们家的女婿更得到岳父的赏识。不是一个女婿半个儿，更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他们俩有很多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长手长脚，习惯用水果刀，削出的果皮薄而长连绵不断，像一件艺术品。都喜欢种树，种枣树、苹果树、柿子树，尤其喜欢种银杏树。这些绿油油的树，像一个个训练有素的穿着军装的战士，护卫着这个家园，守住生命的美好。

不吸烟不酗酒，而都爱好毛主席诗词。父亲喜欢背诵《临江仙·寄友》：柳绿花红莺燕舞，京都料峭风微。菊香书屋奏琴徽。明月依旧在，何日彩云归。地覆天翻君亦老，东征北伐声威。草山薄雾拂单衣。我今寻老友，把手话心扉。

此处的“友”，特指蒋介石，他还解释道。而夫君则以《沁园春·雪》和之：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兴奋之时，还要唱“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一树红花照碧海，珊瑚树红春常在，风里浪里把花开。

然后他们还要探讨说，我们家是男人掌握绝对的财政大权，而女人所掌握的是精神和健康。

我的感慨是，女人理想的婚姻，是婚后能在夫君的身上感到父爱的延伸。

疫情最严重的那一年，凌晨时分电话铃突然响起。母亲急切地告诉我们，父亲在起床时摔倒在地，已打120。夫君闻讯急忙赶过去，冰天雪地，他比120到的还要早，背起父亲就上了救护车。医生说，幸亏赶到的早，一切抢救都是最好的时机。在省立医院老干部病房治疗时，他打地铺陪在父亲的身边，还帮他洗澡。

病情稍微稳定，他看父亲有些过度焦虑，担心病好后会不会有遗留病症？又一个人连夜赶到北京，找特需专家咨询，给父亲连线视频，只是服用中药过敏引起前庭神经炎而已，不会有其它后遗症，以消除他的焦虑。回家后又帮父亲挂专家号扎针灸，自己亲自张开手臂丈量烤灯的高度。父亲说他放的烤灯照射面积大，不冷不热恰到好处。他还学会了拔罐，把酒精棉球放在玻璃瓶里，点上火，固定在父亲的颈椎上或在后背上滑动，治疗效果非常好。并叮嘱父亲，不可擅自减药或停药。目前来说，不增加用药量不也是一种胜利吗？还找康复专家一对一训练，直至父亲完全康复。

晚上，我做了佛跳墙并给他倒上红葡萄酒——葡萄美酒夜光杯，表示感谢。

我无比热情地伸出手，要和他握一握。可是，他很矜持地将他的两根手指放入我的掌心。结果，只好收回我的纤纤玉手，只将中指触到了他的中指尖。我们相视而笑，心中温柔而甜蜜。

我说辛苦了，感觉至少掉了五六斤肉呢。用电子秤一称，果然如是。调侃道，减掉多余的脂肪，不也是一种健身吗？

尔今，夫君正在追剧《西北岁月》，看的特别投入，眼含热泪，心潮澎湃。

闲暇时，喜欢用小钳子给我剥榛子。细长的双手，细长的钳子，是一副完美和谐的画面。他剥开的榛子基本上不会碎掉，而且颗颗饱满像天然的艺术品。一枚枚存放到食品盒里，吃也吃不完，幸福到永远。

岁月似乎就是由一枚枚坚果组成，外表看似坚硬，内里实则柔软，梦里都是香甜，而且日久弥香。

瞬间的永恒，美妙的黎明。

你的微笑，永在我唇间停留。

瞬间的永恒，动人的琴声。

你的指尖，流淌着我的心声。

瞬间的永恒，鸟儿婉转啼鸣。

你在梦中，呼唤着谁的芳名？

安琪儿

不能离开你寻觅的视线，

不能不听你声声的呼唤。

离开你寻觅的视线，泪水就在你的眼中打转。

听不到你的呼唤，你就哭得肝肠寸断。

十年二十年后，是否还会对我如此依恋？

我不管那些遥远的未来，

暂且享受现在的你让我忙得团团转。

安琪尔是我小妹的女儿，身体特别棒，好运动，有主见，不爱听家长老师的招呼，和我很像。我心里和她格外的亲，不是我生，胜似我生之感。

她静静地躺着，和我双目相视，好像在回忆着以前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那么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她突然对着我明媚地一笑。我分明看到了有天使的光环在她的大脑门上一闪而过，心不禁一颤，似曾相识之感。

安琪尔，我给这个天使般的婴儿取下乳名。

我满怀怜爱地抱起浑身散发着乳香的安琪尔，她看着我静静地笑。不一会儿，有热乎乎的液体从她的体内缓缓流到我的旗袍上，像一幅水墨画徐徐展开，似乎还热气腾腾。我轻轻打她屁股，她依然看着我静静地笑。

2004年初冬，有一次天气突变，雨夹雪扑面而来。我突然想到，孩子和小妹在家，如果还没来得及买吃的怎么办？我不顾那雨夹雪的寒冷，像个女侠一样去给她们买吃的送去。看着安琪儿迫不及待地享受美食，虽说我的衣服被雨雪打湿了，但我的心依然是温暖的。

她快两岁时，最喜欢捉迷藏，柔软的身子一缩就躲到鱼缸下的食箱里，任凭你如何呼唤她也不会出来。这时，一定要上演一场《小兔子乖乖》的歌剧。我像狼外婆一样地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她像美人鱼一样地唱：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小妹像圣母玛利亚一样地唱：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她开了一点小门缝唱：就开就开我就开，妈妈回来了，快点把门开。这时，我做饿虎扑食状把她抱了出来，她又像鱼一样扭动着身子溜了回去。《小兔子乖乖》还要返场，不唱累决不罢休。

她常常给我送饭过来。 每次听到一声声：“大——姨——妈——”我的心都在“咚咚”地狂跳，难以抑制地感动。看着孩子冒着呼啸的北风，坐着小妹的电动车而来，还在她的怀抱里给我小心翼翼地拿出热气腾腾的水饺，常常感动得我热泪盈眶。她一般是一边等我吃饭，一边一个人对着镜子唱歌。唱得最高兴的是《小毛驴》：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她唱得极其投入，我听得也非常认真。可是她每次唱到最后，我常常听不清歌词。我好奇地问道：“安琪尔，你是怎么摔了一身泥？”她调皮地怪笑：“哗啦啦啦。”我笑问：“为什么还要哗啦啦啦才摔了一身泥呢？直接摔不干脆利索些吗？”逗得她哈哈大笑。

她三岁多上了幼儿园，不过一个小时，小妹泪水涟涟地在外面等着，我独自进去看她。只见孩子坐在老师的腿上，一边哭一边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满脸的泪水，长长的眼睫毛上还闪动着晶莹的泪珠。我看着她脸上的泪水，自己也要控制不住哭出来了。只好毅然转身出来，装出很轻松的样子对小妹讲：“孩子很开心，和小朋友们在唱《小毛驴》呢。

然而到幼儿园没有几天，她上吐下泻。我马上联系了小儿专家，带上医疗卡直奔医院。她病得太厉害了，有点脱水，输液不好找血管。我看到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孩子被折磨成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忍不住陪她一起泪流满面。

好了以后，我对她宠爱有加。不但是百依百顺，还有点纵容她。玩冯巩的小品里的背着。她是慈禧，我就是小巩子。她说：小巩子。我说：喳。她说：出宫。我立马背上她，就跑出了小妹的视线。她那么重，还穿着羽绒服，像个熊宝宝，她拍打着我的后背说：快点，再快点。我说：你再傻笑再乱动，就快摔下来了。她在我后背上前仰后合，乐得手舞足蹈，好似鲜花乱颤，我爱不释手。一路跑，一路笑。

我好像以前并不喜欢小孩子，是我儿子激发了我的涓涓母爱，是雅雅宝宝升华了我的母爱，是安琪尔使我的母爱像大海一样汹涌澎湃。

2009年的仲夏之夜，一起玩碰碰车。才坐到车上，就有调皮的小男孩撞了我们。安琪儿要赶快躲开，我搂紧她的腰说：有大姨妈在，你就是公主，想撞谁就撞谁，不用回避。我大喝一声：公主驾到，闲人闪开。她士气大涨，开着车横冲直撞，吓得那个男孩离开了场地后还不停地回头看，她则开怀大笑。

玩了碰碰车意犹未尽，还要买个史努比的零钱罐给它涂颜色。可是，那里给玩具涂颜色的小朋友太多，她因抢不到给娃娃涂脸的粉色而着急。我安慰她说：把史努比的脸涂成黄色吧？让它变成小黄脸。她听了乐不可支，说：把它的头发一半涂成红色一半涂成绿色，干脆把它变成彩虹妖精吧。就这样，抱着那个被涂成五彩斑斓的史努比，兴高采烈地往家走。

她六岁多了，还缠着我带她去玩跳跳床。每次都要给她备好饮料零食，再帮她挑好一起玩踏踏板的小朋友，之后是拿着她的衣服长时间地等待。我等她时，总是在听费翔唱《小姑娘》：天上飘过彩霞一片，织成了一幅画。小姑娘你不必说话，你就是一首歌。这歌声听了一遍又一遍，对小姑娘千呼万唤她就是玩不够。小妹打手机过来让她听，她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等她玩得面红耳赤，全身上下冒着热汗之时，终于自己说要回家了。可是她把身子依到我的腿上，自己不肯走。还笑嘻嘻地撒着娇要我背着，我说：看你像个热气腾腾才出炉的泥猴，我哪里敢背你？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姨妈，我要批评批评你，你太爱干净了。我笑言：那你玩得满手是细菌，怎么和你一起吃饭？她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拿盘子端给你吃。

她写拼音和汉字又快又好，不一会儿就可以去玩体育器械了。可是她做数学好像和数字相面算命，慢腾腾地在那里磨洋工。那次，给她出十以内加减法。她悄悄地给我说：大姨妈，你把答案一起给我写上吧。我摇摇头说：那怎么可以？之后，她又抓起我的手说：大姨妈，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我经常梦见你和我一起玩，妈妈说我梦里笑出了声，有时笑着笑着自己就笑醒了。

我动情地说：我也有个秘密告诉你。其实，你是我的孩子。她听了后，大眼睛一闪嘴一撇说：哈哈，你骗人。又扑到小妹的怀抱里问：是真的吗？小妹笑而不答。在儿子上大学的欢送宴席上，我大妹妹又对她说：你真是你大姨妈的孩子。那时你哥哥和你两个孩子在家，看不过来，让晨蕊先替她看你。现在你哥哥去上大学了，你该和你亲妈生活在一起了。这时，她有点半信半疑。回家后刨根问底：我到底是谁的孩子？小妹拿出了她的出生证明给她看，才消除了她的疑虑。之后，她似乎和我生分了许多。也可能是她长大了的缘故，更有可能是这个玩笑开大了。在孩子心里，别人对她再好，也不能和她的妈妈比。我的心里有些懊悔，担心她和我会有感情的疏远。

那次共进午餐，别人还在吃得津津有味之时，她已经站起来想出去玩了。我主动起身陪她出去，摸着她的手闻了闻说：书上写着姑娘的手上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怎么你手上散发出的是牛羊肉的味道啊？她听了后缩回手去，笑弯了腰。

前几天，安琪儿帮小妹加了我的微信。她一边写作业，一边给我发了53个表情。我说真心欣赏你的聪明，我怎么不知道如何发啊？她给我写了简要说明。还强调我再发几个给她，以确保我肯定会发。

我回发她叽咕叽咕恋爱吧——两个恋爱中的小傻瓜，大名鼎鼎偶像级的加菲猫。她又发给我279个表情，其中我百看不厌的是樱桃小丸子的“来嘛——啦啦啦——开心——好委屈——哈哈——” 那时，我分明看到了永远两三岁的她又回来了，熟悉的表情带我们回到简简单单就会很快乐的童年时光。

和她在一起，不用特意讨她高兴，实在是因为我俩性格爱好的相近相悦。

我喜欢安琪尔，更喜欢和她在一起时轻松愉快的自己。

雅雅

长得这么漂亮，你作文写得这么好，像谁呀？大姨妈。

这是我家雅雅宝宝的经典对白，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什么人问她，她都会微微一笑，迷人的脸上绽放出一对迷人的小酒窝，应声而答。

雅雅宝宝是我大妹妹的女儿，她长得这么漂亮当然是像她妈妈晨玫。她妈妈十五六岁时，就像刘晓庆饰演的《武则天》中才进宫的武媚娘，明媚靓丽。结婚时穿着白色的婚纱，一亮相宾客一阵惊呼，惊艳群芳，堪与好莱坞明星相媲美。

雅雅宝宝高贵的气质，遗传自她那位老革命干部出身的祖母，举止高雅。

雅雅宝宝善于学习，遗传自她在中国海洋大学任教的二姑，谈吐优雅。

然而她对我情有独钟。她两三岁时看到87版电视剧《西游记》中的白骨精，一眼就认准我是大姨妈。晨玫见了我，笑得前仰后合，告诉我孩子说你长得像妖精，可是我欣然接受她的夸奖’。

那次她看到电视里做洗发水广告的美女，大声惊呼：‘大姨妈，妈妈你看——大姨妈！’彼时晨玫正在做饭，听到女儿的大声呼唤，急忙开门却见不到人，才明白孩子是讲电视里看到的。

饭后晨玫打电话给我，说雅雅宝宝想你想疯了。看到白骨精像你，看到做洗发水广告的像你，现在连人家问她长得这么漂亮像谁，她竟然也说像你。你有这么青春美貌吗？

我听了后，感觉特别对不起孩子。那时我工作太忙，下班后全心全意照顾儿子，真的没有精力顾及那么多。我赶快订制了一套粉红色卡通猪图样的床上用品送给孩子，以弥补我内心的愧疚。

她五六岁时，长得比她大九个月的哥哥还要高。那天我们在大楼偶遇，格外惊喜，感觉她似乎又长高了几分。我当场买粉色连衣裙给她穿上，又买粉色书包给她背上，突然想起小妹曾经开玩笑说：‘雅雅一出生满脸皱纹，像个小老头，现在越长越年轻了。’我看着眼前那个明眸善睐、面若银盘的女孩，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其实雅雅写作文好，也是厚积薄发，她从小喜爱阅读。她和我儿子的作文都曾被选入校刊《小学生作文选》，我还买了两套《哈利波特》给他们兄妹，又特意送电纸书奖励雅雅宝宝。

她不但喜欢阅读经典名著，还爱看通俗小说，尤其爱给我讲鬼的故事。她曾经很神秘地给我讲：‘从前有个鬼。’还特意拉长声音说：“那——个——鬼——呀。”可是不等讲完，她似乎就先害怕起来，嘱咐我晚上不要关我卧室的门，也不要关哥哥卧室的门，要仔细听着她卧室的动静。她瞪着那双稍稍有点吊眼梢的大眼睛，神秘地问：‘假如那个鬼真的出现了，怎么办呢？’可是她夜里睡得很安稳，倒是我一夜起来两次给她盖被子，她浑然不知。

如今雅雅宝宝已然是一米七五，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正在青岛医学院读研，可能连尸体解剖都不再恐惧了。不晓得她还会再害怕自己儿时给大姨妈津津乐道的那个“鬼”吗？

母亲

春天妈妈拿着两粒种子，

一个放在我的手中，一个留给了自己。

妈妈微笑着说，我们比比看，

把它撒在大地上。

等待暖暖的风吹过暖暖的雨落下，

看哪一个能长成树，哪一个能开花？

如果你不给它浇水，也不给它施肥，

只等着上苍的恩赐，它不可能长大。

但是你也不要懊悔，等到秋分过后，

你可以把月季的枝子埋在地下，

浇足够的水，春天就能开花。

可是那年春天，妈妈离开了我，

离开了花。

春雨纷纷落下，我捧着妈妈的照片，

和种子一起把它埋在地下。

这次我足够努力，给它浇水给它施肥，

我等待着明年春天，种子能开花。

妈妈说过，

我长大后会像花儿一样美丽，

她还要看着我出嫁。

母亲的爱好奇怪，从来不让我在雨天穿皮鞋，非要等到香蕉熟透了才让采摘。母亲对我还有很多清规戒律，说也说不完。

母亲出生在比较富裕的小康之家，外婆对她百般宠爱。写得一手好数字，打得一手好算盘。她修长的脖颈，明眸皓齿，笑起来时有两个迷人的酒窝，动人的声音，是学校的播音员，是全市三大市花之一。

她在16岁之前，梳着一对长长的大辫子，走起路来，辫子随腰摇摆，婀娜多姿。之后，就剪成了时尚的短发，英姿飒爽，优美动人。

那时，不知有多少小男生悄悄地喜欢着她，而她却对父亲一见钟情。或许那时正受着上山下乡的热情鼓励，或许正在念着那首诗，心潮澎湃。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们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

母亲的陪嫁只有一对木箱、一对镜子、一对床被，以及那张青春洋溢的脸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回老家的路长途跋涉，在公交车上面对拥挤不堪的人群，母亲总是轻声细语地问人家：同志，这里有人坐吗？人家翻翻白眼，依然伸长腿，酣然大睡。要不是父亲给她让座位，她永远是呆呆地站立着，四处遥望。

她和父亲一起到地里碾压玉米面，父亲感觉不对，怎么她越帮忙反而阻力越大？忍不住回头一看，她的确是推反了方向，不禁哈哈大笑。母亲去厕所，祖母家的大白猪也哼哼唧唧随之而去，吓得母亲连声叫着跑出来，再也不敢进去。

幸好没有几年，祖父母都搬进了城里，母亲给他们上上下下换了一身新，并亲自给祖母剪成了齐耳的短发，显得精神百倍。

母亲和她的婆母及老家的人一起吃饭，我们家的大黄狗——皇君，正张着大嘴等候别人吃剩下的。母亲就问他们，你们还吃这扒鸡吗？他们摇头。事后，婆母提醒她，其实他们是想吃，而不好意思说。

事实上，母亲是发自内心地帮助他们。每年过了十五，祖母老家那些人还要过来拜年，她就给他们蒸一下八月十五的月饼。母亲严厉阻止，说那已经过期，这不还有很多元宵可以给他们吃吗？祖母装作没听见，并不采纳母亲的意见。母亲只好在他们走时，再给他们买一些新鲜的蛋糕或蜜三刀之类，而不让祖母看见。

母亲特别爱干净，但是老家来人时，她就委婉地说你们旅途劳累了，要不我带你们先去洗个澡吧？之后还要带他们去看病，给他们安排食宿。最后，还要不顾祖母的暗中阻挠，大包小包给他们带去吃的用的穿的，没完没了。我家简直就是旅馆加酒店，绝对的免费吃喝住，一条龙服务。而服务人员，就是我那美丽无瑕的母亲。

那时，母亲单位每周末都要进行红色宣传教育，而且她每次都要带上我一起学习。暑假时她会穿上绿色的一字裙套装，给我穿上黄色绣花连衣裙，带我去公园。我们正三圈逆三圈摆开裙摆旋转，孔雀就会开屏，再鸣叫几声。

妈妈看我用“不断”造句，我写道外婆不断地养一些鸡。妈妈笑着摇头说，应该改成我们的生活不断地提高。

我缝沙包时喜欢装大米，母亲非让我装玉米，而要留着大米给老家的人带回去吃，那时买大米是要米票的。

母亲还不准我白天吃葱姜蒜等带味的东西，说那样对别人不礼貌。有时小朋友晚上要到我家来看电视，也不准吃这些怪味的食品，说是尊重他人才能尊重自己。

儿时，我会闹一点小情绪，和母亲处于对抗状态，像樱桃小丸子。外婆笑眯眯地对我说，其实母亲对你的爱并不奇怪。予人玫瑰，手留余香。

她记得每个人的生日，那一天总会摆一桌生日宴，品尝饭菜的甜香，品尝浓浓的母爱。母亲给我准备的甘蔗，又长又细又甜，切成大小相等的一块块，吃起来卫生又方便。还有荸荠，那年我买荸荠皱着眉头对小妹说：现在这荸荠这么脏，还带着泥巴。记得咱小时候吃的那荸荠，怎么个个都那么干净？小妹嫣然一笑：那是因为咱妈都给洗干净了，且个个都是精心挑选的。只是您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知道罢了！

记得我参加工作后，有一次平衡表做不出来，母亲说其实越是大数越好对，越是小数反而不好对。你只要静下心来再重新算一遍，一定能对出来。果然如此，从那以后，大数对不起来我反而不着急，永远记得母亲对我说的话。人生也是如此，面对大的突发事件，反而要从容镇静。

还有一次，我在母亲家晚餐后带儿子骑摩托车回自己家。母亲认真地叮嘱我说，现在抢金项链金耳环的很多，如果真遇到歹徒拿孩子威胁你，你赶紧把金首饰给他，而保护好孩子，之后再报案。记住，孩子比任何东西都更加宝贵，他是你生命的延续。

母亲永葆青春的秘诀就是，有爱心并持之以恒地学习。年逾八旬的母亲已上老年大学二十载矣，依然喜欢练毛笔字，尤其是曹全碑，写得古朴典雅又那么妩媚动人。她还喜欢组织诗歌朗诵会，能一口气熟练地背诵《长恨歌》，这让许多同龄人望尘莫及又羡慕不已。每当母亲背到“天生丽质难自弃”，我都感觉她是在自我描述。

记得我小时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最温暖的一幕就是母亲在梳理她浓浓的黑发，又在镜中对我回眸一笑，洁白的贝壳一般的牙齿熠熠生辉。

母亲穿衣打扮独具一格，她不喜爱大红大紫浓妆艳抹，更喜欢素雅的服装和轻描淡写。乳白色的真丝上衣，一枝荷花若隐若现，独树一帜。一身淡蓝色的套装，上衣双排扣类似于列宁服，下身筒裤，显示出她修长的双腿和婀娜的身材。小坡跟皮鞋，基本上没穿过高跟鞋。她似乎也没必要穿高跟鞋，不胖不瘦一米六六，恰到好处的高度。

我六岁左右开始换牙，母亲轻轻用两腿夹住我的双腿，掰开我的小嘴，要拔掉那颗久已站立不稳的牙齿。我坚决反抗，把自己反锁到衣柜里。她在外面千万遍地唱着‘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那扇门迟迟不敢开。

母亲天生一副好嗓子，绝对是天籁之音，她最喜欢唱《边疆的泉水清又纯》，是社区当之无愧小有名气的领唱。每当演唱时，父亲总是情不自禁地走到钢琴边，与之相和。即用右手弹奏简单的旋律，没有左手伴奏，音色极其纯美。她自己就像一股泉水咕咕流入每个人的心田。

母亲善歌舞，我看过她演出的小天鹅圆舞曲，那轻盈的体态，那踮起的脚尖，那挺起的胸脯，小转大转演绎着小天鹅的快乐。母亲最陶醉于华尔兹，她在整个舞场旋转时，我眼前浮现的分明是斯嘉丽和斯图尔特兄弟或瑞特，那是青春永远的记忆。

母亲还喜欢旅游。她说，读万卷书更要行万里路。平沙一片无穷极，万籁悄然静寂。落日红霞映海空，列雁翩翩归憩。我愿化身为飞鸿，翱翔俯瞰大地。

父亲

父爱如车，载着你更载着我，

唱着人生快乐的歌。

父亲站在缓缓的土坡上，

教我学练自行车。

跟我紧跑两步就松开手，

我尖叫着不要离开我。

学会了握把，学会了溜腿套腿，

学会了上大梁，

直到真正地学会了骑自行车。

摔坏了他心爱的上海凤凰，

又换了辆天津飞鸽。

母亲看着

崭新的自行车藏起了钥匙，

父亲又偷偷给我换了把锁。

我在父亲鼓励的目光中，

学会了顺流而下，更学会了逆向生活。

父亲是祖母在她的婆母逼迫下，到上海千里寻夫之后的结果。

祖母到上海后，看不惯祖父花天酒地的大上海生活，祖父也不待见她。她就在上海纺织厂做了纺织工人，三年后终于怀孕，就回了老家。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季夜晚，祖母身怀六甲，还扛了一大袋粮食。才把粮食放下，就感觉疼痛难忍，邻居叫来了八路军卫生员，还是生不下来。之后又来了首长的夫人帮着接生，父亲终于呱呱坠地。之后连着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雨，大雨小雨接连不断，阴晴不定。

鬼子大扫荡时，祖母就在八路军的掩护下，带着孩子藏到高粱地里，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竟然毫发无伤地活了下来，岂不异哉？

父亲最喜欢玩水，捉泥鳅捉鱼游泳，有一次被水草缠住脚腕差点溺水而亡。等祖父回来后，他无拘无束的生活也就结束了。祖父要他好好学习，将来做建设新中国的小主人。父亲先考上了技校，认为开汽车修理汽车，飞驰在祖国的大江南北特别荣耀。之后，感觉学习应该先从改变人的灵魂开始，又考入了师范学院。陶冶精神，道德润心身。肩负重任，相勉又相亲。与时俱进，磐固吾根本。

父亲还藏了一架小古琴，在外婆的床底下。我经常趴到床底下去摸一下，但是他俩谁都不让我动。外婆说，那是父亲的祖母留给他的。父亲说，那是外婆的嫁妆。总而言之，互相推脱都不让我动一下。

父爱是谜，怎么猜也猜不到谜底。母亲说，有了我之后父亲就不一样了。

他是老大学生，高大英俊目光炯炯，1米83呢。气宇轩昂，谈吐有度。想当年，是全校的文武标兵。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拳。

父亲以前下班后，经常安排员工打篮球或习武，为全市民兵大比武做准备。但是，有了我以后，一下班就急匆匆往家赶，还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以免扎到我的小酒窝。

外婆微笑着说，是女儿牵挂着他的心呢。

我两三岁时，父亲试图带我去祖父的老家。那里点着煤油灯，房梁上也是黑洞洞的，粗布被子，扎得身上到处疼，我哭闹个不停。是父亲抱着我睡了一夜，从那之后他再也不要求我回老家了。

关键是，父亲对我的细心呵护，我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6岁时，我在吃带鱼，外婆按照惯例给我拨刺，父亲对我怒目而视，说要吃就自己剥。两边去掉刺，中间是大梁就吃到肉了，没有什么可难的。我泪眼汪汪，心里委屈极了，只好自己剥鱼吃。那时母亲单位上有猪肉扒鸡鸡蛋，但我就是不爱吃，而喜欢吃鱼。父亲去青岛经常带一些海鲜回来，说不是孩子挑食，只要她喜欢吃的，就是体内所需。母亲说他娇惯我，但我总感觉他很严厉。

6岁时父亲在单位订了《少年文艺》，给我开辟了一块新的文学天地，让我的思绪飞上了蓝天白云深处。

父亲还有一个好处，下雨的时候不像母亲那样，要求我穿雨鞋。我可以跟他撑着伞，听大珠小珠落玉盘，穿着皮鞋在雨地里踩水啪啪响，这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在一个初冬的清晨，父亲带我们姐妹三个到运河边跑步。我说天气这么冷，不去也罢。他说就是因为冷，才培养你们不畏严寒的品质。

父亲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除了晨练跑步外，总在家懒洋洋地躺着看书。他批评我不爱干家务，做事敷衍了事，像应付差事一样。

上初中时，父亲从青岛给我买回了英语版的《Gone With The Wind》，从此我爱上了斯佳丽。他还给我买了《古文观止》、古汉语词典和《辞海》，说现在学英语是热门，早晚有一天中文会普及开来。要统学兼顾，不要崇洋媚外。

他特别要求我学好数理化，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我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每次放夜自习回来，父亲都会带着我家的狗一虎奔，在路口等待我。可他总是对邻居说是在遛狗，而不是说接女儿，那时我总是很生气，好像我在他的心中，还不如一条狗重要。

那年我16岁，正值叛逆期。晚上父亲照样在等我，那个小男生照样在后面尾随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狗冲他汪汪叫个不停，父亲也注意到了他，严肃地警告我不能早恋。我说他无聊你更无聊，我现在不可能谈这么无聊的问题。

回家后，父亲怒气未消又训斥母亲。以后，不能让孩子穿得这么出格，必须穿校服。母亲说她这时尚的服装，还不都是你去广州上海哈尔滨，开交易会的时候买回来的？而且你也太注重穿着，整天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这多少会影响到孩子。从此，父亲着装注意了好多，也没再给我买过太好的衣服。

八十年代初，父亲第一次公派去开广交会。单位上给一定的补助，要求穿衣戴帽上下一新。父亲做了新西装，坐飞机欣欣然前往。

本来计划是一周，结果十天后还不见回来。那时家里没有电话，正在着急之时，忽听狗儿狂吠，挣脱锁链，向那人亲热地扑了过去。

定睛观看，正是父亲荣归。头发上打着发蜡偏分，戴着金丝边眼镜。身着浅灰色西装，系着深灰色领带，新皮鞋新公文包，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母亲上去拍着他的肩膀，笑言：哈，我们家的外交官终于回来了。

他兴冲冲地给大家分不远万里空运回来的礼物，有祖父母的杏黄色羊绒衫，这号称软黄金呢，父亲自豪地说。

给母亲一块时尚的小坤表，给我们三姐妹每人一块电子手表，还给我带回《简明历史词典》、《文学词典》，又给小妹穿上黑色灯芯绒喇叭裤，还带她去烫发，忙得不亦乐乎。

祖母要焖米饭炖排骨炖鱼，他说吃点清淡的就好。外面大鱼大肉太多了，需要强调的一点是，人家广州大宾馆的卫生间比一般人家的厨房还要讲卫生。祖母摇头说不相信。

可是没几天，父亲新买来的金手表就不见了。左找右找还是找不到，第三天在门口的一堆沙子里，被一个邻居发现送了回来。那时家里正在忙着自己安装土暖气，这沙子是修锅炉灶台备用的。

又没过几天，电子表就罢工了，不再走一步。那时还没有卖电子表的小电池，好像是一次性的，多少有点遗憾。父亲说，即使表不走了，它也依然记录着我们美好生活的分分秒秒。相信我，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那年高考时，下起了蒙蒙细雨，也没有人去接我，我好生抱怨。回家后让我惊喜的是，不是祖母在做饭，而是父亲提前回来，给我做的黄瓜海米刀削面，清蒸鲳鱼。他说语文考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专心迎接下一科的考试，吃好饭美美地睡一觉，只要发挥到你平时的成绩，就是最好。

他曾谆谆告诫我，人生大抵就是这样，你只要做好最好的你自己，没必要跟任何人去比。

我结婚那天，他一个人饮酒看书，对月长叹，彻夜未眠。母亲说他担心我嫁的人太老实，事业上会无所成就；太厉害，又怕人家欺负我不会做家务。

左也担心右也担心，感觉自己的孩子总也长不大，这大概就是父爱吧？不溢于言表，却叫你永远铭刻于心，永远感动于心。

祖母

金色的阳光，透过绿幽幽的树叶，照在百岁祖母的银发上。

我们围坐在她的身边，听她唱歌讲故事。

其实，祖母活了100多岁，也不会唱一首完整的歌。只会哼唱‘生我是娘，教我是党’。

7月1日是党的生日，在她看来，也是爹娘的纪念日。

祖母三岁时，娘亲病逝。八岁那年，姐姐自行放开了被裹的小脚，成了解放脚，爹被活活气死。

从此，她成了没有爹娘的孤儿。在姨娘家过了两年，姨娘也病逝了，姨夫又娶了新姨娘。新姨娘整天指使她干这干那，七岁那年她就会做稠饭了。就是把小米稀饭里面，放上白白的小豆腐丁、粉丝、菜叶。要等到一家人吃完饭后，她才能吃。

八岁被卖到婆家，成了童养媳。婆家有私塾，大姑姐、二姑姐都会珠心算，但是不准她听课。婆家有一颗苹果枣树，中秋节前后，一家人忙着摘枣。她只能站在一边儿，远远地看着，不能靠近树旁。婆家还有成群的鸡鸭，每次下了蛋，她都不能过去捡，更不能吃。

14岁那年，公婆叫她去上海煤球厂，找丈夫圆房。西装革履对解放脚，一米七八对一米五八，肯定不和谐。祖父那时在和一个女大学生自由恋爱，懂洋文还会写钢笔字。

祖母看得出眉眼高低，只好在上海纺织厂做了女工。虽然没有文化，但心思缜密，灵活机智，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明白在哪里集合，在哪里开会，要传递什么信息。

没过几年，就参加了地下党。往来于纺织厂和煤球厂之间，便于出入便于传递情报，谁也不会注意到她这个其貌不扬的人。

在上海待了十几年之后，祖母身怀有孕。经过千难万险，回到老家之后才发现，祖父给的钞票，在这里是废纸一堆，只能贴墙。婆家被分了田地，是共产党让她有了落脚之处，是女八路给她接生了孩子。

大扫荡时，八路军掩护乡亲们藏在高粱地里，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

她找到了组织，找到了党，如鱼得水，做了村委妇女主任，还领养了女八路的女孩。

祖母曾送他的弟弟冯玉贵去当兵，他做空军后勤，还参加了抗美援朝，二十几岁入党，后任卫校副校长。弟弟为国尽忠，她在家尽孝。

组织谈话，动员她做南下干部。可是她犹豫不决，放不下嗷嗷待哺的儿子。

这是她一辈子最错误的决定，为此追悔莫及，想立功赎罪。半夜里，曾给村干部指出婆家水地里一些没有被挖出来的三头金、三头银，还有其它细软。也看到，有人拿着细软偷塞到帽子里还往怀里揣。

祖父回来后，大为恼怒，拽着她的头发往墙角上撞，恨不能把她撞死。

祖母伺候了一家五代，上至公婆，下至我们这一代的孩子。九十多岁时，还能缝制棉袄棉裤被褥之类。

祖母的脚是被裹了小脚后又被放开的解放脚，而她的脚力极健。曾用将近一天的时间，步行到我父亲上学的学院，送去新棉衣。

祖母目不识丁，但脑子聪明。她腌鸡蛋鸭蛋，不知道在上面画上什么记号，做出来后，一定是蛋黄流油，非常好吃。她会做各种大包，韭菜、马扎菜、肉丁馅的，蒜苔、鸡蛋、素三鲜馅的，样样好吃。还会做手擀面或是放上菜焖面，味道好极了。而且从来是做到前头，吃到后头，无怨无悔。

祖母还认得好多野菜，比方说曲曲菜、苋菜、苦菜。

在老家时，曾经养过鸡、猪，她对它们的称呼特别有意思，就像亲人一样。

比方说，她给鸡们做好了食，叫它们过来吃，就口里说咕咕咕咕，那鸡们就应声而来。给猪做好了饭，呼喊它们唠唠唠唠，好像要和他们拉家常。它们就摆着小尾巴，懒洋洋地走过来抢食吃。

她养的鸡，除了冬天在鸡窝里睡觉，其它三季一般都在枣树上过夜，自由自在，任性得很，从来不会被禽流感之类的病所困扰。看着鸡不舒服的时候，就把鸡的翅膀抓起来，在底下放血。如果下了软蛋，就把鸡蛋皮放在蒜臼子里砸碎，给鸡们伴着五谷杂粮吃。鸡好了后就眯着眼睛，唔紧翅膀，练习金鸡独立。

对鸡情有独钟，前年去养老院，最后的条件就是必须带着她的鸡。结果，那五只鸡还真被带进了养老院。

有爱心。她对家禽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有耐心，尊重每一个生命，这也是她自己长寿的一个原因吧？

更为神奇的是，祖母还会找出丢失的东西。那年，父亲去参加广州交易会，兴冲冲地买了一块金表回来，没几天就丢失了。祖母横一画竖一画，说：“就在咱家院子里，没有丢掉。”果然，就在那堆沙子里，找到了那块金表。

祖母喜欢养那只名叫皇君的猫，它能从她的脚踝一直爬到她的肩膀上，跟她抢瓜子吃。她给它洗澡，它奋力反抗，挠得她手上腿上血淋淋一片。母亲建议去打疫苗，她只是抓一把草擦一擦，草草了事，而并没有得病。

祖母记忆力强，总是给我和小妹强调：咱家的房子，你父亲出资一万，母亲出资五千，而她出资五千。

祖母生活简朴，给祖父的新衣新鞋都不让穿，说是他们走后，留给别人穿。别人是谁？祖父愤愤然，说她是天生的穷命。

祖母曾经穿过曾祖母留下来的那一套黑金丝绒的衣服，只可惜那顶带着绿宝石的金丝帽没有了。母亲说这套衣服不适合她穿，有点像老地主婆，又给她做了一套像电影《朝阳沟》上银环她妈那个样式的衣服，但是祖母不习惯穿。之后，把这两套金丝绒的衣服都送给了在老家的二姑奶奶。祖父的二妹穿上它就特别的好看，又时尚又现代，绝不像地主婆。

或许祖母历尽苦难，天生朴素，或许是因为祖父揍过她，大脑受了刺激。上了年纪后经常往家里捡脏东西，采摘槐花丢了玉坠，捡学生们吃剩的馒头喂鸡丢了金戒指。祖父曾拿着她捡的垃圾，再次揍她，已然没有了往年的力气，她也不在乎了，依然我行我素。

我九岁时，祖母来到我们家住。那时，我看她全然像个陌生人。记得我五六岁时回老家，在地里玩累了让她背我，她非让我走上一段再背，那是我第一次遭到别人的拒绝，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干脆一路跑着回家。母亲示意我扔掉她的破梳子和旧衣服，全然给她换成新的，她又捡回来。盆子里腌制的生猪肉已经两三天变味了，母亲示意我倒掉，她坚决阻止。她总是坚持把苹果分成好坏两类，如印度青、红香蕉、小国光等。其实不分开，捡着什么就吃什么，分开了干脆直接吃好的，更浪费。好像这生活习惯的不一样，总在小的矛盾冲突中。

我工作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金耳环。给她买的羊绒上衣，她叠好了放到箱子底下，说买衣服不如买吃的。那吃的也没有少买呀？蛋糕点心都快变质了，还舍不得扔，好像总在吃快腐朽的东西，而永远留着新鲜的。自2000年到2017年，她每年夏天都会中暑感冒，我给七天输液的钱，她只输五天，给五天的钱只输三天。后来我干脆把钱直接交到门诊部，她还要再给人家要回来一些。我俩往往是争执不已，不欢而散。

2015年祖父去世后，她曾经关上门不让保姆往家里来，说坚决不做剥削人的人，但有意无意的还往家里捡垃圾。

我只好把她送到二妹家，小妹再趁机请人清理垃圾。最后，把她老人家送到了养老院。

父母舍弃她，公婆厌恶她，女儿先她而去，是党收留了她，保证了她幸福的晚年。

在她的心里，爹亲娘亲，不如党亲。党，就是她的母亲。

这时，一轮明月挂在了天空，远处还有几颗星星在隐隐地闪烁。我们还围坐在祖母的身旁，还在听她哼唱：‘生我是娘，教我是党。’

祖父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那年祖父59岁，他日夜不停地吟唱着这首词，聊以自我安慰。

那个下午，他戴着墨镜，穿着月牙白香云纱半截袖、人造棉黑裤子、黑皮鞋、灰袜子，摇着折叠扇，在看电影回来的路上，被自行车撞了一下，不幸卧床不起。

他认为大限已到，甚至给我立下遗嘱。如果一病不起，一定要给他请个保姆，还摸出了珍藏多年的几根金条，并告诉我关于他以前的许多秘密。

学而优则仕。祖父的爷爷，曾在朝廷任官。告老还乡之时，买了一个江南歌女带回老家做三房。彼时，家中已有一位结发妻子，那便是祖父的奶奶。奶奶的陪嫁有旱地、水地及婢女，后来就给他祖父做了二房。祖父家有私塾学堂，族里的子孙都可以到他家来学习。但是祖父极不爱读书，他除了会背《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精通珠心算，其他就是吃喝玩乐，别无所长。

祖父20岁之前和他表哥到上海城隍庙那里开了煤球厂，才感觉没有文化是多么的难过，曾自己躲在厕所里大哭不止。哭是哭过了，吃喝玩乐还是照样。祖父喜欢吃精致的小食品，早上要吃蟹黄小笼包，夜宵要吃珍珠小馄饨，还要在舞厅跳舞，表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形象。

实则不然，抗日战争爆发之前，祖父的确是纨绔子弟，被家里人宠着。不愿意上学，他的奶奶说这只芦花鸡才生下的鸡蛋，赶快趁热喝掉。二奶奶就说：“小丫头子，快来，给大公子打个油饼，油油他的小嘴，养养脑子去上学。”或者三奶奶给他唱首昆曲，百依百顺地哄着他。随着年龄的增大，尤其是倭寇把他的老家作为指挥点，还要他爹当什么会长，被鬼子害死。他突然灵魂觉醒，受到巨大震撼，才明白没有国哪有家？

他曾暗暗帮着敌后武工队的人员运送枪支和弹药，有一次被查封，他借着吸烟点燃了煤球，也没有暴露那些枪支弹药。就是那个经常约他跳舞的舞女，其实也是个特工。

祖父经常把我放到他的脖颈上，摇头晃脑地跟我学他小时背书的样子。“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越背越快，越背越快，几乎把我摇落下来。

祖父珍藏着他家祖传的袖珍玉笛，他特别喜欢给我吹《小放牛》，声音悠扬动听，那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小牧童坐到牛背上吹着笛子，鸟儿尾随着欢唱。夕阳西下，老牛卧在河边摇着尾巴，吃着青草并发出“哞哞”的叫声。

当时十几岁的我没接过爷爷手中的金条，只是告诫他说，前几天街道上还来查我们家有没有邓丽君的磁带，要没收的。如果把你的金条也没收，那怎么办呢？爷爷没再说话。之后能起床行动后，他先穿了一套灰色中山装照了遗照，结果又健康生活了40年。祖父有两个姐姐，都从小在自家私塾里学习过，亦精通珠心算，一个活到87岁，一个活到89岁。

祖父的一生极具戏剧性。解放战争后，就从上海回到了老家。戴着墨镜、戴着礼帽、穿着香云纱、黑皮鞋，被当时站在村口放哨的儿子盘查，送到了村委会，父子相见的第一面竟是这样的。

祖父始终认为我是他的孩子，不愿意让我总长在外婆家。每次见到我就把我放到他的脖子上，让我揪住他的双耳，学农村的大秧歌。口里喊着“起呛起，起起呛”，左腿往前迈三步，再往后退两步，右腿往前迈两步，再往后退一步。把我逗得哈哈大笑，摇摆不定，以启发我跟他回老家的心思。

我三岁时祖父非要带我回老家，半路上我哇哇大哭，被路人扭送派出所，那时他身上已全然没有了富家子弟或大城市人的穿着味道，在村里任生产小队长，靠劳动生活。他们不相信我是他的孙女。

可是我小时，祖父一直给我灌输的思想是，端茶送饭是老婆子、小丫头子干的事，你不要干。他临走也没给我半个老婆子、小丫头，只是留下了我不爱劳动的坏习惯。

祖父擅长打麻将，通宵达旦地打，基本上是只赢不输，这一点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了我的大妹妹。

祖父喝酒时还习惯行酒令、划拳，我屡次表示要向他学习这些，他坚决予以制止。对此，我耿耿于怀。

祖父的家乡真的很好玩，地里能抓出金龟子，还有知了猴。小蝌蚪在水中，第二天就能变成青蛙。冬天时，鸡鸭鹅成群在冰面上走过，像是练习快步竞走，我则冲将过去摇旗呐喊，吓得它们一哄而散。他家里还养着几只羊，通身白色，没有一个黑点。冬天祖父放羊时，我会把小手放到羊尾巴那里，特别的暖和。回来后还给它们喂过白菜叶，结果呜呼哀哉，我深表遗憾。

祖父的客厅加餐厅里还有小燕子在呢喃，我们在房间的中间吃饭，它们在房间的右上角筑巢，在门框上一缩身就飞进来，每年春天准时到来，还在这里产下小宝宝。

但是晚上我不敢睡觉，他家没有天花板，房梁是黑色的，祖父就让我骑到他的脖子上，满村转着给我买糖醋蒜。回到家里还抱着我支上梯子，看小麻雀怎样张着嘴等它的父母回来喂食，后来干脆把我抱到房顶上，铺上厚厚的被子看星星。祖母只是冷冷地、远远地望着，他再也不是那个吹胡子瞪眼、饭菜不合口就掀桌子的人，竟然还有这样温柔耐心的一面。

我们俩最喜欢做的游戏是观看来猜瞧，就是把糖块分别放到五只碗里，然后扣上。“观看来猜瞧”的暗语，分别代表1、2、3、4、5。其他小朋友搞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都能猜对？他就得意地说：“我的孙女聪明吧？”

曾祖母去世后，祖父在门框上贴上白纸，守孝三年后就来到了我家。他经常带我去看电影，给我买吹的糖人五花八门，有十二生肖、绣龙灯、闹元宵之类，我要多少他给买多少。还买糖炒栗子、花生、瓜子之类，教我唱甜是甜来香是香，赶在回家之前让我吃完。因为我妈说在外面吃东西是不卫生的，祖孙两人就有了彼此的小秘密。

那天下午我去上学，祖父一个人去看电影。晚上吃水饺，母亲让我扒蒜，疼得我的手指缝疼，等到祖父回来之后，我很委屈地冲他哭，祖父大发雷霆说：“有什么活儿，等着我回来干呀！这是女孩子应该干的事吗？”和父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祖父最喜欢给我擦皮鞋，每次把我的皮鞋擦得光可照人。但是他不喜欢我穿连衣裙，说那是舞女才穿的布拉吉，正经人家的孩子就应该穿旗袍。从那之后，我的心跟他有点生分，没想到他认为大限之日还是把金条给我，心里还是和我亲。

祖父叮嘱我，小金鱼才是硬通货。那年他拿两个金镏子换了两大麻袋地瓜干，救活了一大家人。

祖父基本上没有什么体育爱好，每次吃完饭后，他把饭碗一推，便蒙头大睡。睡眠质量极高，可能是他的长寿秘诀吧。

祖父小的时候不想上学，就会告诉他的老师：“老师，明天我头疼，就不能来上学了。”那天他也告诉我们明天他要走了，今天晚上都守着他吧。给他洗完澡后，他把房产证给了我的小妹，说千万不能让我祖母拿着，她是外人，我们才是他的孩子。结果，正如他所预言，那夜真的就走了。

祖父应该是驾鹤西去了吧？到了他的极乐世界。百岁老人，到了那里肯定也会珠心算，也会有小笼包，也可以打麻将，乃至于蹦擦擦。

外婆

外婆望着我的眼神，温柔又甜蜜，同时又阻止祖母，不让她动我一丝一毫。我分明是外婆的心头宝，谁也别想和她争去。

其实，如果我再重一点，外婆未必能抱得动我。她三岁时被母亲和乳母裹成一双三寸金莲，走路如杨柳扶风，摇摇晃晃。我只有三斤九两，她恰好能抱得起我，而我九个半月就能走路了，她又不用抱我了。我就是为她而生的，外婆经常这样夸奖我。她长长的头发挽成一个重重的发髻，细而长的眉毛，细长的眼睛，修长而高挺的鼻梁。脸庞白皙又红润，总是像泛着一层朦胧的月光，迷人极了。

外婆的父亲空有一副好学问，怎奈久试不中；其母家经商，家底颇丰。这就使得外婆腹有诗书气自华，同时又打得一手好算盘，左右手同时打，打得叮当响，非常悦耳。因此，其母给她取乳名叫小九九，寓意长长久久；其父又给改为玖尔，寓意做人要像玉一样自珍自重。

外婆从小就聪明伶俐，什么一看就能学会。其父不屑于从商，帮着母亲打理家业的任务，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和她的表哥青梅竹马，立志要去从军，表哥参加了北伐战争，她却因为小脚不能如愿，不久就传来表哥在战争中受伤的噩耗，她不得已含恨而嫁。不到十年外公去世，她自己带着三个女儿生活，从来也没有怨言。

我的出生对外婆是莫大的安慰，她仿佛又回到了生命的春天。

外婆的长寿秘诀之一就是喜欢笑着晒太阳，她长发及腰，每次洗完之后都要在阳光下晒着、梳着，我经常幻想着自己能爬到那瀑布式的长发上荡秋千。她经常盘起腿，把我搂在怀中讲故事，说她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天寒地冻，地像裂开的大口子，她见到的冰雹有碗口那样大。我问碗口有多大？她温柔地捧着我的小脸说，就像你的脸一样大。然后就左右摇晃着唱到：“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直到把我摇睡着为止。

外婆喜欢帮我收糖纸，一张张地铺开，干干净净地贴在小人书里。她拿糖纸蒙住我的眼睛，我看花看草看雨就添了一层朦胧的色彩，好玩极了。

外婆拿她以前带的银耳环，银手镯之类，我好奇地问这有什么好，都黑成这样？她教我擦拭它们。拿湿毛巾蘸上牙膏，细细地擦，再拿牙刷慢慢地刷，用水一冲，果然恢复了银色的光彩，那是月亮的颜色呢。

外婆春天时喜欢种桃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她说女人不但要有美丽的容颜、窈窕的身姿，更要有高尚的品质，好女人就是一所好学校。这个道理等你长大后，尤其是嫁了人，你会明白得更多。我才不要长大，我才不要嫁什么人，我就要和外婆在一起生活。我躺在她怀里撒娇，她就不住地笑啊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秋天时，外婆还会和我一起采集一些桂花，做上几个桂花糕，且说如果是迟桂花，那会更香甜的。精致的小院子里，还有一棵特别珍贵的木瓜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外婆说女孩子要特别自爱，不要轻易送东西给别人，更不能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怕他另有所图，你就没有了人格的尊严。

大雪过后，外婆家的房檐上会挂着很多晶莹剔透的冰柱子。太阳出来时，一点点融化，滴答滴答，我就蹦蹦跳跳用小手接住它，再跑进屋里送给外婆。

桃树、桂花树、木瓜树，都是外婆的嫁妆，还有那所房子和那精致的小院子，落地自鸣钟、大小衣柜、箱子、椅子、桌子、床及床上用品、床桌、锡壶、烫婆子、花瓶、镜子、鸡毛掸子之类，大小齐备，一应俱全。不过大衣柜和衣橱上的扶手都没有了，好像那是铜制的或是铁制的，当时都交上去大炼钢铁了。

外婆做的一手精致美食，把水饺包成扁扁细细的模样，每次捞水饺时好似是在水中捞月。她还会在圆圆的小面团上撒上几粒白色的芝麻，用油炸过之后泛着黄色的光芒。外婆笑眯眯地说：“你看，这就是小太阳啊，不仅会温暖你，也会温暖到你周围的人。”

外婆还善刺绣，教我绣鸳鸯。我笨手笨脚地绣出来的像鸭子，外婆就笑弯了腰。我捂着她的嘴说：“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她笑得就更厉害，眼泪都快出来了。

外婆习惯于带手镯而不习惯带手表，她有一手绝活，就是手搭在前额上看日光，随着光线的影子，能准确地判断出几点，是不是女儿要下班了，是不是该做饭了。我最喜欢跟她玩猜时间的游戏，我说：“外婆，现在大约是几点？”外婆说：“应该是五点吧？”客厅里的自鸣钟应声就打了五下，遥相呼应，神奇极了。

事实上，外婆的表哥在战争中只是受了重伤，双耳几近失聪，并没有牺牲。之后每次回家探亲都会来看望外婆，并带很多稀奇的礼物，但她只是看看，莞尔一笑，从来都不收下。

逢年过节，我大姨家的表姐妹来我家就像强盗进村大扫荡。墙上的挂历、写字台上的信纸圆珠笔，没有他们不拿的。外婆就远远地看着，向她们投去冷漠而不屑的目光。我家隔三差五做糖醋排骨、糖醋鲤鱼、茶叶蛋之类美食，大表嫂就说是要帮助外婆打扫庭院，其实是想留下来吃饭，外婆就坚决地、毫不留情面地说：“我不用帮助，你赶快回你自己家吧！”

人不求人格自高，外婆总是这样讲。你不努力，你的父母充其量是疼爱你，你的子女充其量是孝敬你，你的兄弟姐妹充其量是帮助你。但他们内心都不会尊重你，如果不能受到尊重，人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呢？

外婆早早的就给自己做了寿衣，从帽到鞋，绣着各样花卉及仙鹤等图案。每年夏天都要拿出来晒一晒，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这些，从来也没有忧伤和恐惧。

有一次我睡梦中嚎啕大哭，外婆赶忙把我叫醒，问我怎么了。我疑惑地睁着大眼睛望着外婆。她问：“你是不是梦到外婆病了？”我说：“对呀，而且病的很重，我真的很害怕。”外婆说：“梦都是相反的，傻丫头。”又神色凝重地说：“你一定要学会坚强。人活着早晚要面对死亡，只要身体健康，活到八九十岁，就已经很好了。”放心吧，纵然有一天外婆走了，没事的，你只要望向天空，只要月亮还在，外婆就在。你小时候，不是常常说外婆是月亮上的那只玉兔吗？

那年桂花开的很晚，很多，正是外婆所期望的迟桂花。仲秋之夜，外婆吃了一小块桂花糕，喝了一点桂花酒，沐浴之后就睡下了。次日早晨，小院子安静的出奇，我蹑手蹑脚地去叫外婆，就再也没有唤醒她。亲爱的外婆就这样走了，身上带着馨香，回到了那高高的桂树下。每次我望着月亮，都能想到外婆的笑容，还有那温暖而又温柔的目光。

她是我一个人的外婆，每次想到这里，泪水涟涟。

几多回，独倚阑干泪阑珊。快乐地活下去，就是对逝者的最大安慰。外婆的话语犹在耳边，梦里依旧是那张微笑着的脸。

曾祖母

曾祖母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我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而她已是耄耋之年。

她是裹着小脚的大家闺秀，很少出屋门。我悄悄地靠近她的窗户看着她，在室内也带着那顶金丝绒的帽子，上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翡翠，熠熠生辉。黑金丝绒上衣，中长款，盘扣偏对襟。黑金丝绒裤子，裤裆略显肥，用绑带紧束着小腿。黑金丝绒绣花鞋，雪白的袜子里裹着那双小金莲，好像站都站不稳。但是她坐着时腰杆挺得笔直，盘着双腿，就像练瑜伽一样在那打坐。闭目养神或者喝一点茶，或睁开眼睛冲我微微一笑，招一招手，喃喃地说着什么，听也听不清楚。

或许正在念叨着春节的台词，每年除夕之夜她都要指挥一台大戏。旭日东升，先给白果树系上红绸子，挂上红灯笼，用蝇头小楷写的新年寄语：新年新春新气象，四世同堂心欢畅。还要在门框上或灶台上贴上对联：梅开寒枝报岁初，春意渐浓福星顾。柳绿江畔迎春到，喜气频来好运聚。横批：春满人间。整个小院穿上节日的盛装，焕然一新。

暮色苍茫时分，要孩子们到路口去接神。所谓接神，就是一路放着鞭炮到村的路口，接她婆家的父母、祖父母乃至于曾祖父母、高祖父母等等长辈，回家团聚过年。在客厅里摆上他们的各种画像，一对对一双双，点上红红的高高的蜡烛，摆上各样贡品。贡品极其丰富，有长子亲自劈柴拉风箱，用大铁锅炖成的酱牛肉；次子在哈尔滨带回来的，比我还要高大的亚马逊鱼做成的清蒸鱼；小儿子亲手宰的羊，做成的羊排；儿媳妇们蒸的年糕、猪肉包子，还有鲤鱼跳龙门式的馒头，上面点着红点，特别喜庆。

初一天未亮已是鞭炮声连成一片，火光冲天。曾祖母换上从哈尔滨买回来的新皮鞋，给我扎上羊角辫，戴上头花，我们都穿上崭新的衣服。她亲自带领全家老少给这些祖先的画像叩头，之后才能用餐。

至初二早晨，天空中还挂着闪亮的星星，再一路放着鞭炮送他们回墓地。那墓地就在自家耕地的地头上，天空中飘着似有非有的雪花，地上能看见似有非有的青色麦苗，那的确是祖先们理想的歇息之地。相信他们，已经化成一缕春风和子孙们生活在一起。

每次放鞭炮时，曾祖母都习惯于把我揽在她的怀中，一手捂着我的耳朵，甚至于还要一只手捂着我的眼睛。她担心二踢脚声音太大，怕震坏我的小耳朵，还担心礼花四处炸开，怕刺坏我的小眼睛。我咯咯笑着挣脱她的怀抱，要离近一点亲自检查二踢脚放干净了没有。她则摇着手要我快速回来，似乎只有在她的怀抱中，我才是绝对安全的。吃完年夜饭，屋里院里的各个角落都要摆放上蜡烛，除夕之夜灯火辉煌，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如此一年复一年，红红火火又一年。

那个童年的春天，留在了和曾祖母四世同堂的丰富多彩中，留在了声声鞭炮中，留在了美味的年夜饭里。

曾祖母一人住四间北房。西首放着一架织布机，客厅里有八仙桌，再往里是她的卧室，雕刻精美的床和雕刻精美的衣橱，大大小小散落在房间里。卧室里有一根长长的线，纵贯东西，上面密密麻麻串着好多铜钱。曾祖母经常取下这些铜钱数枚给我做毽子，上面插上她最钟爱的那只公鸡的鸡毛。它特别会打鸣，每天黎明时分把头一低，似乎是在吸一口气沉入丹田又似乎是在沉思，尔后把脖子伸长再伸长，头慢慢地抬起，突然一声“喔喔喔”——天就微微亮了起来，果然是雄鸡一唱天下白！这只公鸡整天雄赳赳、气昂昂，漫步在院中，统帅数只老母鸡。老母鸡经常一腿单立，闭目养神，仿佛是在练瑜伽，又突然睁开眼睛，咯咯咯叫着走向远方，煞有情趣。夏天时，这些鸡就歇息在白果树上、枣树上，并不赶到鸡圈里。曾祖母一摸鸡屁股，就知道有没有鸡蛋，特别神奇。而鸡下的蛋，都归曾祖母一人所有，其余人等不可擅自食用，我当然是例外。

她会命令祖母捕捉一只老母鸡，一手抓着双翅，一手拧过鸡的脖子，唰一声用刀刺过去，鸡的血就快速地流了出来。有时会一命呜呼，有时会做垂死挣扎，满院乱窜，最后被闷到大铁锅里给我吃。

卧室东头，是在她的授意下，祖父花重金为其定制的棺材，那是我和小朋友们捉迷藏时的乐园。

那口硕大的棺材南北停放，外体呈黑色，内体呈金黄色，均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那天为躲避小朋友的追赶，我纵身一跳就跳进了棺材里。先是得意，尔后就害怕起来。里面的木板光滑无比，抓不住什么，怎么跳也跳不出来了，我拍着木板在里面大哭。不知道是听到了我的哭声，还是木板悦耳的撞击声，曾祖母急步而来。她微笑着冲我伸开双臂，我抓着她的小臂纵身一跳，就跳到了她的怀里。她有点站立不稳，紧紧抱着我，又紧紧闭了闭眼睛，身子一摇晃，就贴到了墙面上，然后轻轻放下我。牵着我的小手，在院子里缓步而行，至她所心爱的那颗苹果枣树下，踮着脚摘几颗大枣，捧入我的手中，微笑着示意我收下。

她又领我走到那棵银杏树下，据说那是新婚之时，和曾祖父一起种下的。俗称白果树，长寿乔木，寓意百年好合。此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环。它比祖母的房子还要高，上面有无数只麻雀在欢呼雀跃，叽叽喳喳吃着果子。我要求采银杏果给我，她踮起脚伸长胳膊，怎么也够不到。又拿起竹竿帮我打那果子，怎么也打不下来，只是随风掉下了两片银杏叶。我急忙弯下腰，把它们轻轻捡起，又轻轻放在她的手中，我们相视而笑，笑容里荡漾着幸福和温暖。

那个童年的秋天，留在了和曾祖母牵手的夕阳里，留在了归巢鸟儿的翅膀上，留在了白果树下仰望快点长大的憧憬中。

正在此时，祖母怯懦地走了过来，要牵我回她家。曾祖母恶狠狠地瞪着她，立刻就像换了一个人，那慈祥温柔的眼光，马上就不见了。祖母望而却步。

事实上，之前曾祖母对这个童养媳非常的疼爱。祖母八岁被卖到她家。彼时祖父在上海开煤球厂，不待见这个乡下姑娘。是曾祖母鼓励她千里寻夫，祖父对她弃而不见，也是曾祖母鼓励她在上海留下做了纺织工人。

千不该万不该，祖母回到老家后不愿意去做南下干部。为了将功赎罪，将曾祖母的嫁妆，那些被埋在水地里的三头金、三头银招供出来。村里的小干部趁机拆乱了它们，偷藏在帽子里，藏在棉袄里，被拆得支离破碎。曾祖母痛心疾首，她本想是在适当的时候亲自捐给组织的。从此之后，她对这个童养媳冷漠至极。

事实上，曾祖母是个极其坚强的人，面对生活的变故，从容不迫。她自幼家境富裕，嫁的也是门当户对，家里有水地有旱地。夫妇和睦，举案齐眉，琴瑟相和。

长子在上海开煤球厂，收入颇丰，但是没有几年倭寇侵我中华，曾祖父惨遭暗害，是曾祖母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日本鬼子侵略家乡时，曾在她家做指挥点。她不堪其辱，偷偷地让14岁的次子跟着杨得志将军去前线抗日，曾被鬼子的狙击手打瞎过一只眼睛，后任黑龙江省物资局局长，娶哈尔滨市资本家的女大学生为妻。三儿子经历过大的家庭变故，妻离子散，成为一个放羊郎。她也能泰然处之，荣辱不惊。

那天我在曾祖母的身后，终于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前言

谨将此书敬献给我的家人——至亲至爱之润泽君，世界上最好的孩子——雨儿；我的老师，全国优秀语文教师付国杰老师，文化学者王贵良先生及知心好友爱书人Carolyn，让文字来记录我们的美好生活。陌上花开，一树春风，累累硕果，锦绣人生。

2025年5月10日

自序

可借着风儿轻轻，云儿悠悠，

轻唤一声卿卿，轻轻，

让我的深情和你的深意，

轻轻相依相偎，好借风月形容你，

你若有梦分我听。

白果参天树，光华千万年。上达百丈之高，下临不测之渊。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

白果树下，根系发达，长寿之道，百岁之家，小桥流水，岁月芳华。

看过《父母爱情》、《新结婚时代》、《王贵与安娜》、《我的前半生》等等优秀的电视剧目，突然感觉我那活了近百岁的祖父、百余岁的祖母和近90岁的外婆，本身就是一部好的电视剧素材。

从旧社会到新中国，从战争年代走向和平时代，无论岁月怎样变迁，他们始终保持着一颗乐观向上、积极健康的心态，平和喜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且节制，花开花落，岁月静好。

如果可以的话，陈宝国饰演我祖父会非常贴切，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靳东饰演我父亲很理想，高大魁梧，洒脱儒雅。海清饰演我母亲，清清爽爽，小资味十足。奚美娟饰演我外婆，外慧内秀，优雅可亲，都会特别的好。祖母已百余岁，是个特别复杂的人，我还没有看到合适的演员与她的气质性格相吻合，那就由导演来定夺吧。

祖父去世时已近百岁，已过了百岁之寿，在家寿终正寝，可谓喜丧。但是，我心中依然有无限的悲伤，感受生命之匆匆，不过弹指一挥间，来去无影踪。

回想我出生时正值春光乍现，杏花开得鲜艳。

那年祖父才48岁，祖母42岁，都不过半百之年。外婆65岁，母亲23岁，父亲25岁，都争先恐后地抢着看我，这个出生时不过三斤九两的女婴。

父母满怀激动又慌乱不堪，外婆激动的泪水涟涟，恍惚间又望到了襁褓中的女儿。祖父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宝宝不胜欣喜，心里乐开了花。只有祖母怯懦地伸手想摸我一下，怎么那手腕还不及一般孩子的手指粗细？

我则躺在婴儿床上，似睡非睡，似喜非喜，看着他们忙乱的身影，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外婆喜欢抱着我睡觉，说我像小火炉呢，特别暖和。她家的玻璃特别神奇，冬天一夜醒来会有窗凌花凌寒独自开，上面有高山流水，有小桥人家，鲤鱼跳龙门自然描成一幅画。外婆忙着把我的棉袄棉裤在炉子上烤一下，然后热气腾腾地给我穿上。

祖父见到我，每次把我举得特别高，然后让我坐在他的脖颈上，哄着我回他的老家。过不了三天，我就开始起荨麻疹，外婆说是水土不服，母亲则说是卫生条件太差。不得不回来，他则是百般的惋惜。

外婆宠着我，祖父哄着我，祖母则试图改造我。她家没有窗帘而有土炕，身子底下热得难受，在临近窗户的地方又寒气逼人，辗转难眠。祖母倒头便睡，不以为然地说，农村不都是这样吗？

看了小巷人家，突然明白了我跟她的感情是不深的。她从心里并不喜欢女孩子，总是劝说父亲再生个男孩，可以回老家喂只羊把他养大。她本出自贫苦人家，但并不真正同情贫苦人。比方说，母亲送给她老家的人两袋米，她则说其实给一袋就行。比方说在她名下已有二十余万的存款，且每月有高龄津贴、社保遗属费六十岁以上补助，每年还要申请什么低保。无论北园买房时她投资多少是否属实，至少按法律程序也有她的份额。按财产份额兑现至少还有二三十万，雇保姆也好，去养老院也好，完全有能力自费，用不着任何人的资助，主动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不把孩子们叫到一起，公开她的想法，而只是对我和小妹哭诉。这个办法，拿不到台面上来，解决不了实际问题，既保证不了权益，又维护不了尊严。比方说，她住养老院，我给邻床老奶奶吃几块糕点，她用眼睛阻止我。又拍拍床说，离她近一点，这样亲。但我心里听着很难受，怎么也跟这位百余岁的老人亲不起来，而眼前则浮现出外婆亲切的笑容和有话直说的坦然。近几年，每次见面都是哭哭啼啼说自己一百多岁了，活不了几天了，这意思是闭眼那天愿意在北园，而不是养老院。可是，她为什么到养老院来呢？真正的原因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而我眼前浮现的则是曾祖母面对衰老的从容不迫、坚强乐观和处理生活中种种矛盾的睿智，以及对她慈爱的眼神。此是后话。

我家的人好像都会做美食，各怀绝技。

祖父从小到老，拿手的美食是珍珠翡翠白玉汤，其实就是疙瘩汤。把四季各种应时的蔬菜、鸡蛋肉丁，加上面粉搅成大米粒大小，换水煮开。有汤有水，有菜有面，起锅后点醋和香油。可是他会学着上海人喊：哎，大饼油条小笼包啊！逗我开心。

祖母会做马齿菜韭菜肉丁、蒜苔鸡蛋肉丁、素三鲜的各类大包。葱丝姜丝肉馅儿面，和到一起的肉饼。手擀面，或者把手擀面再做成焖面，用豆腐渣做成的咸窝头，味道都还好。外婆是精心挑选做给我一人吃。而祖母不知道做给谁吃。有一次，大表姐她们来了那么多人。她调了满满一大盆羊肉馅，我偷偷用小手抓了足足六把盐放到里面，然后溜出去。事后，她摇着头说好像盐放少了，怎么咸淡正好呢？

外婆会做扁食。薄的面皮，包上些许菜馅，类似现在的水晶饺，放到锅里煮的时候就像在捞月亮。上弦月或下弦月般的它们，在水中不停地翻腾。她还会做甜酱，把馒头蒸熟后切成碎末，在太阳底下暴晒，等馒头吐白泡时就快做好了。外婆会给我做地道的炸酱面，拌上黄瓜丝、豆芽、芝麻酱、蒜泥，凉爽可口。

父亲善做清蒸鲳鱼、糖醋鲤鱼等。鱼不过油不油腻，特别清香，还会做各种海鲜类的面食，最拿手的是做油炸糕。包在里面的红糖或白糖绝不露馅，这在当时让我的同学们好生羡慕。

母亲会炸带鱼、炸藕盒、炸麻花、炸油条，怕这些太油腻，再给我们腌糖醋蒜、酱黄瓜，还会做咸瓜子。夏天时留出一些西瓜籽，好像要用明矾洗，特别麻烦。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让吃。

夫君最拿手的是琉璃馒头，这要把新蒸好的馒头晾透，切成细条，再用油糖炸炒，手慢了火大了都要粘锅，是技术活。这琉璃馒头颜色最好看，像是琥珀的颜色，晶莹剔透，香脆可口。

小妹继承了妈妈的心灵手巧，会腌糖醋蒜，会做酱黄瓜，可惜不会做黑西瓜籽。

那我会做什么呢？用儿子的话讲，我们拍个凉黄瓜吧。这不足为道，其实我也有看家的本领，我会做佛跳墙，就是把排骨、海参、虫草、东北豆角放在一起炖，颇受亲朋好友的称赞。

儿子早餐做得最好，他会用面包机给我烤面包片，加上火腿煎蛋，再加上蔬菜。特别丰盛，他还会做什么呢？比方说皇家疙瘩汤、宫廷焖饼，味道好极了。

儿子经常调侃我家里这么多人会做美食，妈妈为什么不学习呢？我也好生奇怪，现代人的生活都这么好，都吃得营养过剩，为什么非要学做美食呢？难道不是更需要精神食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