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还见杜鹃花

落霞不飞

　　四月下旬的一个阴雨天，我与数友乘车去了一趟海拔1100多米的升华山，在那里，我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杜鹃花。

　　升华山是丰城的历史名山，境内名胜古迹众多，定风石、道士石著称于世，石壁上的诗词歌赋更是闻名遐迩；尤其是山上数以万计的杜鹃花，遍布整座山峦。每逢四月底五月初，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如火如荼地燃烧，将升华山烧成一座淬火的剑炉。

　　这里生长的杜鹃，据说是世间最桀骜的种群，它们扎根于岩石裂缝，在终年呼啸的山风中完成生命的轮回。当河湖的桃李花落成泥，她们才吐出第一枚花苞；当秀市的蝉鸣挂满枝头，她们才怒放出生命的色彩。

　　我有幸在升华山上目睹她们此生最唯美的绽放。阳光穿透山雾，花苞瞬间爆开，十二片花瓣悄然舒展，露出蝴蝶一般的花蕊，升华山上突然腾起绯红的薄雾。那是一次青春的邂逅，一段生命的滋养，一种情感的宣泄吧，从容而优雅，矜持而礼貌，孤独而自由。

　　在升华山，杜鹃花开成了红色的海洋。

　　来到山上，举目四望，这里到处都是杜鹃花，从山麓到山巅，从古道到凉亭，从悬崖到峭壁，浩浩荡荡，莽莽苍苍，星罗棋布。小径旁，山坳中，山坡上，漫山遍野，无边无垠。

　　有人说，升华山的杜鹃花是“猩猩血赭染罗巾”的绝艳，何尝不是呢？环顾四周，满眼的红，深红，殷红，绯红，嫣红，万紫千红，娇艳欲滴。每一树杜鹃都红得灿烂，红得热烈；每一朵花瓣红得固执，红得纯粹。升华山人说，这杜鹃是南宋咸淳年间，义军将领周澄率残部退守升华山时，在巨石下与追兵血战力绝而亡，其铠甲的缝隙中生长出来的赤色杜鹃。“你若不信，山顶那一株杜鹃王，历经数百年光阴，苍劲虬结的枝干上开出的花正是义军将士们凝固的血。”升华山人对此深信不疑。

　　我当然不敢苟同，哪里的杜鹃花不是娇艳如血？！

高山的气候就是奇怪，明明是拨云见日的当空，转眼间便阵雨来袭。我们几个人蜷缩在一棵高大古老的杜鹃树下，躲避雨水的不期而遇。山雨欲来，杜鹃林发出阵阵铮鸣，有如金戈相击，浓绿的叶片在山风中翻卷，宛如一道道刀光剑影，在旷野中忽明忽暗地闪烁。再抬头看那一树树杜鹃花，哪一朵不是血泪凝丹，哪一束不是赤血浸芳？！

　　难怪明代诗人徐渭游历升华山时，在摩崖石刻留下“烟雨艳阳天，山花发杜鹃；魂愁数叶暗，血渍一丛鲜。”的诗句，如此摄人心魂，并与之共鸣，再看那带血的杜鹃花，其深情就不言而喻了。

　　徐渭的石刻气象奇伟，光怪陆离，其运笔走势与升华山杜鹃枝条的虬曲形态如出一辙，丰城文人戏称他为“字与花魂共峥嵘”，足见他将自己，将文字，将杜鹃，深深地融化在这块土地上。

　　如织的游人，从庐山脚下，从鄱阳之滨，从边城铜鼓，闻风而动，蜂拥而至。他们背囊提包，红妆素裹，打马而来。“丁宁排遣春风吹，留与佳人比颜色。”道士施肩吾，当年夜宿三清观，怀才不遇的怅惘，心有不甘的愁绪，如今在众多游客无人机、摄像机、手机的拍摄中，已然成了短视频、抖音里茶余饭后的一段大众文案。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民国才子徐志摩在升华山留下的绝美诗句：“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鲜甜的颜色里包含毒性的热烈。”仅此一句，不知道勾引了多少少男少女趋之若鹜，相约映山红，打卡升华山。怪不得升华山如此热闹，也就不足为奇。

　　到了升华山不爬定风石，等于白来了丰城一趟。定风石盘踞在升华山主峰的东侧，形似官帽，悬空山崖。四周漫山红遍，远处层林尽染，脚下悬崖峭壁，孤峰千仞。立石上，云海吞身，两股战战，胆裂魂飞。原以为会衣袂翻卷，没想到云定风轻。不解，问文友，答曰：“升华山作为道教七十二福地之一，魏晋时期已有道士在此修炼，相传唐代道士叶法善曾在此石下布阵，将雷法符咒刻入石髓。自此，狂风即便龙吟虎啸，也绕石而行，方圆十丈内风息无声。”文友说的大概是真的，我那天还确实没有听到风声。

　　当然，到了定风石，就一定要去一趟道士石，这是游客心中梦的故土。据说张三丰有一年途径此处，指认抗元名将周澄就是倒在此石下死去的。张三丰掐指一算，认定他乃“北斗第七星君历劫”，以剑刻北斗七星于石壁，称“星君位归则石现玄光”。升华山人说：“若是雷雨交加的夜晚，道士石上常有紫光闪现，忽明忽暗，明灭可见。”听了，不禁叫人毛骨悚然。

　　如今两处奇石与漫山红杜鹃构成了升华山的刚柔之美，定风石镇守天地，道士石遥望星河，杜鹃花红遍苍穹，升华山天人合一。

　　从升华山山北下来，沿途依旧是丛丛簇簇的杜鹃花，在暮春时节灿烂地绽放。远处的山坳有断断续续的子规低鸣，我想起诗仙李白游历赣中大地时，写下的千古名句；“蜀国曾闻子规啼，宣城还见杜鹃花”，不觉满心的喜欢。

据说，宣城便是今天升华山所在的古宜春郡。

“莫以宜春远，江山多胜游。”我内心的欣喜又多了一层深意。

　　不远处，一群研学的孩子，站在映山红盛开的杜鹃树下，齐声合唱当地流传的一首民谣。曲声悠扬，旋律婉转，整首歌充满江南韵味。我听到最柔美的一句歌词是；

　　“断崖花是离人血，夜夜随风化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