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头粽子

荷趣荷虫

2016年端午节前的一天，我娘打电话来，说我爸包粽子了，让我回家拿。当时我在市里有事，说回去再拿。

父亲有一手包粽子的好手艺，包出的粽子密实，干净秀丽，一点米都不会露到粽叶外面，煮透了筋道细腻，口感特好。记忆里的每年端午，只要父亲在家都会包一桶加一钢金锅蜜枣粽子留我们慢慢吃。我们姊妹几个成家以后，父亲还是那样，每年的端午都包好了粽子，再分给我们。2016年，父亲已经八十七了，还能为我们包粽子，这是值得我们欣慰和骄傲的。

但那次有点奇怪，我都从市里回来两天了，我娘再也没有打电话催我回家拿粽子，我决定回家看看。

那天傍晚，我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看电视。父亲的脸离屏幕很近，那姿式，看起来想是要把头伸到屏幕里的样子。父亲的耳朵和眼神都不好了，我走到他身后他都不知道。我拍了拍爸的胳膊，爸扭过头，盯了一下，看是我，说你娘洗澡呢，又扭头又看电视去了。父亲心里是有数的，从不认为我们回家是奔着他回的，因为我们进门的第一句话总是“我娘呢？”为此，父亲还提过意见，说没有一个、没有一回是先找他的。

娘洗好澡换了衣服坐在院子里，我搬个马扎坐在娘对面，娘说，我说个笑话给你听。

娘说：“前两天你爸不是包粽子了么，我还打电话让你来拿。粽子包好煮熟以后，你爸尝了一个，说味道不对，一定是包进去的蜜枣坏了，超市里卖坏蜜枣。他还骑着三轮车，带了两个粽子去超市找，说人家超市里卖坏蜜枣，‘不信，你尝尝这蜜枣包出的粽子是什么味？臭烘烘的，苦乎乎的。’超市里的人没吃你爸的粽子，不知道怎么打发的你爸，让他明天再去。第二天，佳佳（我侄子）来家，我拿粽子给佳佳吃，对佳佳讲，吃的时候注意着，里面有坏蜜枣。佳佳吃着吃着就喊我：‘俺奶，这粽子里根本不是蜜枣，是蒜头！’地里起的蒜头，长得都不大，我摘干净放小筐子里的，你爸看不见，不知道怎么把蒜头混蜜枣里当成蜜枣给包到粽子里去了，所以，包出来的粽子里有蜜枣的，也有蒜头的。巧了，他吃到的两个都是蒜头的，他就以为是人家卖的蜜枣坏了，还去超市找人家，幸亏佳佳吃出来了，不然他还要去超市找人家呢。我把这件事讲给一起打麻将的几个老牌友听，谁听了都笑。”

我娘说这事的时候又“哈哈哈”地笑一阵子。我说我来尝尝蒜头粽子是什么味。娘说，冰箱里有，你自己去拿。 我从冰箱里拿了两个，剥开苇叶，慢慢地吃，果然，米里一团带壳的蒜头露出来，蒜皮上还有一些黑乎乎的颜色。挑开蒜皮，煮面和了蒜仔实在不好吃，气味难闻，还有蒜头皮上没有处理净的灰土在上面，吃到嘴里碜牙。

娘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可笑，说我爸这老头真是没有用了，能把蒜头当蜜枣一个一个包到粽子里，包了半天都没有发现，还要去找人家！ 娘一边说，一边还在笑话爸，我吃着爸包的蒜头粽子，闻着那确实不太好闻又很不好吃的粽子，当时的心里是非常难受的，酸楚无法言说。

人无先知，总是后觉，觉悟之时，亦是憾时。令我想不到的是，这事之后仅仅两年半，父亲就突然离开了我们，我们再也没有了父亲，再也吃不到父亲的粽子了。我们欠父亲的爱与回报亦再也无法弥补。

每逢端午，则忆父亲，念父亲一生里给我们包过的粽子，尤其是2016年端午的蒜头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