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火白王

　　人生像一叶小舟，在命运的掌舵下，或随风飘荡或顺风顺水或逆水行舟，时而平顺稳定时而颠簸不停时而旋转打圈。事前无法预测，行进途中变幻莫测，快到岸了仍然在猜测。一叶小舟，一直在飘，飘到彼岸，方是泊，飘泊就是人生。

　　只所以突发以上感慨，是因为这几天我夫妇去了一趟武汉，看望住院中的妻兄。妻兄大我两岁，我们是同学校友，他高我两届，是学长。由同乡、同学、校友后来变成了亲戚。家乡有句俗语：除了郎舅无好亲。算是很有缘份吧，从我1966年升初中开始相识，到这两天去看他，掐指一算，已60年了，过得真快，我们都老了。

　　妻兄1968年初中毕业后应征入伍，在军队这所大学校成长进步，节节高升，把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光献给了国防事业，以一个职业军官的身份，功成名就后退休养老。在位时也算得上位高权重、名满乡梓、风光无限、光宗耀祖了，很是为他骄傲。但生命之舟在他62岁时，突遇风浪颠簸，一场病就把一个生龙活虎的硬汉子按倒在病床上，一躺就13年，仍然不着岸。疾病让生命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我坐在病床前，他看着我，忽然他问我，死了后事怎么办，想过吗？

　　在病床前讨论这个问题，毫无思想准备，怎么讲都是不合适的。我安慰他认真吃药治病，不要东想西想。没想到我老伴心直口快，对她哥说我们已经立了遗嘱，都已安排好了。我用眼光暗示妻子不要再说下去，大嫂坐在旁边惊讶的瞪着大眼睛，也在暗示我们别在病人面前讨论这个敏感的话题。

　　但大哥很认真，不想转移话题。他说你二哥在老家买了一方山地，齐刷刷一字排开打了4个炕（家乡俗语把埋葬亡灵之阴宅称为“炕”），四兄弟每人一间，我还要埋回去吗？你们将来也准备叶落归根吗？他说到这个份上，我再回避就不礼貌了。于是我把前两年对后事处理的遗嘱同他说了一通：只有一个独生女，所有财产都给了她，两处房产均已过户给她。我们死后不发讣告、不开追思会、不保留骨灰，骨灰由殡仪馆自由处置，政府给的殡葬费委托女儿捐赠给家乡教育基金会。人死了一了百了，不留痕迹，我称之为：轻轻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在认真听，沉默，没有参与讨论，无置可否。只是我大嫂吞着冷气，瞪着大大的眼睛，用空荡荡的眼神，凝视我，或者说是审视我。从她的眼神中，我似乎读到她极度矛盾的心理，有点儿新奇、有点儿手足无措、也有点儿认同感。

　　离开病房，我就埋怨妻子，责怪她为什么硬要扯出这个话题。我们是来看望大哥的，不是来给他增加思想负担的。但我妻子说，人老了，脑子也老了，还要埋葬到家乡去，千里之遥，死人折腾活人，与农民争地，有那个必要吗？我无语，也沉默了。

　　我是同意妻子的想法的。网上说“除了生死，其它的都是擦伤”，其实生死事大，认真想想，也没啥大了不得的，反而是一个人人平等的自然规律。我去了两趟西藏，开车跑了好多地方，没有看到一座坟墓。他们死后都是天葬、火葬、水葬，人死了干净利落的消失，让灰烬归于草木或鱼虾，开始新的生命循环，既环保又为生者让道，藏民的佛教信仰是很虔诚的啊。

　　我还想到另外一层，人终其一生，最后的追求应该是什么？很多人在追求一座漂亮的坟墓，一块墓碑，动情的碑文。曹雪芹先生说：世人皆知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来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想不通，都是想不通，眼闭了，那些东西与你何干？试想将来又一场“破四旧、立四新”运动，要掘掉所有墓地，不是说“死者为大，盖棺为安”，那能安吗？为断后患，一撒了之，何乐不为。你的墓碑写的再好，有谁去看，有多少人去读？一切都拉倒吧！

　　大哥，我们明天要返回广州了，您多保重，安心养病，让生命之舟继续飘着，在没有抵达彼岸之时，给你哼几句老歌：

不管明天要面对

多少伤痛和迷惑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

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 恍然如梦

…… ……

（图片来自互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