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伐利亚的风情 · 南德意志见闻】 上篇

Hux

四月末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阳光和煦，春意盎然。原以为乍暖还寒，不料气温已悄然上升，宛如初夏。在法兰克福参加完一场国际神经病学研讨会后，我驱车南下，探访了位于南德意志的巴伐利亚，那是一片风光旖旎、文化底蕴深厚的土地。

巴伐利亚是联邦德国的一个州，德意志的一颗璀璨明珠。它东邻捷克，南接奥地利。倘若将德国版图比作一位西望女子的头像，巴伐利亚便如她颈后那片优雅衣领。

图1. 德国地图宛如一女子头像侧影，巴伐利亚位于东南部。

该州不仅在联邦中土地面积最大，经济实力也极为雄厚，贡献了全德18%的生产总值。宝马、奥迪、西门子、阿迪达斯、彪马等享誉全球的企业均扎根于此，使其成为德国汽车、电子、化工与制药产业的中心。

巴伐利亚的历史与文化在日耳曼诸州中独树一帜。它崇尚自由、艺术与音乐，同时亦在科技领域不断突破。它还以醇香的啤酒、令人垂涎的烤猪肘、绚丽的民族服饰、壮美的阿尔卑斯山，以及童话般的新天鹅堡和高山冰雪湖泊闻名于世。提起传统典型的德国形象，人们脑海中浮现的往往是巴伐利亚的迷人风采。

一、王国的兴衰

巴伐利亚的根基可追溯至六世纪，由部落逐渐聚合成法兰克帝国（一个5至9世纪时期的欧洲帝国）治下的诸侯国。在中世纪德意志数百个封建邦国中，巴伐利亚于907年晋升为公国，以慕尼黑为王都，自1180年起由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统治，延续七百余年。

在三十年战争 (1618-1648) 中，巴伐利亚因恪守天主教信仰，与新教国家兵戎相见，声望日隆。1623年，它被擢升为选帝侯国，成为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 (962-1806年，该期间曾经数次更改国名) 内七个拥有选举皇帝之特权的诸侯国之一。

与当时欧洲和世界上其他地区的世袭君主制不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并非世袭，而是由选帝侯国君主投票选举产生。皇帝须经梵蒂冈教皇加冕，不称职者可被废黜。该制度承袭于古日耳曼部族选举首领的传统，延续了数百年。这种贵族式的 “民主” 痕迹，至今还在美国的选举人团制度中依稀可见。

然而，神圣罗马帝国松散的封建结构和复杂的民族构成，让这个帝国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而且力不从心。难怪法国大文豪伏尔泰讥讽它 “既不神圣，亦非罗马，更不是帝国。”

1806年，拿破仑战争猛烈地撼动欧洲大陆。皇帝麾下的法兰西军队借大革命的余威，纵横驰骋欧罗巴，一时无人能敌。欧洲君主国家们虽然数次组成 “反法同盟” 与之对抗，并最终将拿破仑击败，但战争导致了神圣罗马帝国 (也被后人称为 “第一帝国”) 的消亡。

巴伐利亚顺势而为，加入拿破仑主导成立的德意志地区 ”莱茵邦联” (1806-1813)，升格成为一个主权独立的王国（Kingdom of Bavaria, 1806-1871)。

图2. 慕尼黑王宫大厅

图3. 宫内走廊

图4. 国王马车上的纹章和国旗

图5. 闲散游客

十九世纪的巴伐利亚王国崇尚文艺复兴和浪漫主义，在宗教和文化上与信奉新教、大力推行军国主义的普鲁士王国形成鲜明对比。双方因宗教及德意志地区霸权的分歧屡生冲突，形成南北对峙局面。巴伐利亚虽先后与法兰西、奥地利分别结盟，对抗普鲁士，但却屡战屡败，最终在1871年被迫并入普鲁士主导的德意志帝国 (亦称为第二帝国)。但彼时当地民众多以巴伐利亚人自居，其次才是德意志人。

二、昙花一现的 “苏维埃”

鲜为人知的是，巴伐利亚曾短暂地出现过一个 “苏维埃” 政权。1918年一战结束，德国战败，帝制崩溃。受俄国十月革命波及，德国爆发了 “十一月革命”。政局动荡，群龙无首，德国各地顿时涌现出数百个 “工人和士兵委员会”。混乱之际，慕尼黑的独立社会民主党人、共产主义者与无政府主义者趁势揭竿而起，成立 “巴伐利亚苏维埃共和国”（1919年4月6日-5月3日）。

红旗甫一打出，在慕尼黑生活过的俄共领袖列宁迅即致信祝贺，同时还提出了许多问题，意在引导巴伐利亚形势发展。在稍后的五一节，他又在祝词中提到：今天不仅是我们庆祝这个工人阶级的伟大节日，巴伐利亚革命的工农兵也在同贺……（大意如此）。然而，这场德国革命高潮仅持续不足一月，便被魏玛共和国政府军与 “自由军团”（武装民团）联合镇压。

图6. 慕尼黑爆出的短暂苏维埃火星

随后，在波苏战争（1919-1921）中，波兰军队大败二十万苏俄红军于华沙城下，至此，列宁与托洛茨基向欧洲“输出革命”的梦想破碎，巴伐利亚的红色星火就此熄灭。

三、慕尼黑的啤酒盛宴

五月初的一个周末黄昏，微风拂面。慕尼黑灯火辉煌，四处洋溢着祥和气息。百年老店 “皇家啤酒屋”（Hofbräuhaus）高朋满座。酒屋各厅的穹顶上都绘有代表王国国旗的蓝白棱形图案。围绕着国旗的则是猪头猪脚烤乳猪、各式香肠海鲜，外加蔬菜瓜果的彩绘，应有尽有。

乐师们用竖琴、手风琴和铜管乐合奏出欢快的旋律。此起彼伏的笑语欢声与啤酒的醇香交织混合在一起，一阵阵地飘出窗外，萦绕在暮色中。身着传统服饰的巴伐利亚人与慕名而来的游客们推杯换盏，共饮小麦啤酒，大快朵颐烤猪肘、炸猪排和各式香肠，并在乐队伴奏下随着当地民歌翩翩起舞，气氛十分热烈。

图7. 四百年历史的慕尼黑 “皇家啤酒屋”

图8. 酒屋一厅

图9. 随拍视频之一

图10. 视频随拍之二

有人说德国菜肴单调乏味，实则不然。只要食材新鲜、厨艺精湛，烤猪肘 (Schweinshaxe)、黄油煎鳟鱼 (In butter gebratene forelle)、脆皮酥鸭 (Knusprige ente)，以及血肠 (Blutwurst)、肝肠 (Leberwurst) 等尽皆味美无比。再佐以冰镇小麦黑啤 (Weizendunkel bier)，或淡啤 (Weizenhell bier) 更是回味无穷，令人不忍放下刀叉酒樽。尤其是阿尔卑斯山中国王湖畔的 “咸猪手”，堪称一绝。唯一可能需要避免的是德式面团 (dumpling)，其口感实在不敢恭维。我这里为大家配上菜单中的德文，供有胃口的朋友参考选择。

图11. 烤鲜猪肘

图12 . 油煎鲟鱼

图13. 脆皮酥鸭

图14. 小麦黑啤

图15. 烤猪肉尚可，但建议回避大 “面团”（dumpling）

图16. 女酒保

四、啤酒屋的过往客

闲时落座于喧嚣 “皇家啤酒屋” 僻静一角。细思后禁不住抚案赞叹日耳曼历史独特，人杰地灵。五百年来，她孕育了层出不穷的伟大改革家、诗人，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音乐家、教育家、自然科学家和剧作家。如马丁·路德，約翰·沃夫岡·冯·歌德，J.C.F.·冯·席勒 ，伊曼努尔·康德，G.W. 弗里德里希·黑格尔，弗里德里希·尼采，约翰·S.巴赫，路德维希·范·贝多芬，洪堡兄弟，以及理查德·华格纳等等，数不胜数…… 他们的思想和作品极大丰富了人类社会文明和精神生活，堪称哲学、音乐和文学艺术的宝库。

此外，这里也让人联想起两位曾经深刻影响世界，但并非出生于慕尼黑或德意志的过往酒客：苏俄的列宁与奥地利的希特勒。据传，列宁于1900至1992年间在慕尼黑创办《火星报》时常来此小酌，其笔名 “列宁” 也从此崭露头角，为世人所知。一战后期 (1917年4月), 他被德国军方统帅部用所谓 “密封” 列车，经德国、瑞典和芬兰送回俄国领导十月革命。成功后即与德国签订和约，让苏俄退出大战，使德国少一宿敌。

图17. 气宇轩昂的巴伐利亚酒客

另一家“公民啤酒屋” （Bürgerbräukeller） 则是希特勒声名鹊起之处和德国纳粹发迹地。1923年，希特勒在此发动“啤酒馆政变”，纠集三千党徒，试图推翻巴伐利亚政府和魏玛共和国。政变立即遭到警方镇压。十六名纳粹份子被当场击毙，希特勒被活擒。审判后以叛国罪锒铛入狱。

图18. 当年在公民啤酒屋集会的纳粹党人

政变失败让希特勒意识到在当时德国的社会环境下，政治手段比武装暴动更为可行。魏玛宪法的巨大漏洞，即总统有权在紧急状态下解散国会，宣布党禁，派兵维稳镇压动乱同时剥夺多项公民的基本权利，最终被希特勒利用，酿成历史悲剧。

如今事过境迁，两位意识形态截然不同的酒客都已退出历史舞台。当年他们曾经流连过的啤酒屋，也各有不同命运。彼时已有数百年历史的皇家啤酒屋继续存在了一百多年，而今依然风风火火。而希特勒借以发迹的公民啤酒馆却已在1970年代的城市发展规划中化为烟尘。

五、宁芬宫和诗意盎然的阿尔卑斯

离开古都慕尼黑，我们驱车南下，前往海德堡、罗滕堡、国王湖及新旧天鹅堡。在路况无与伦比的德国高速公路 (motorway) 上驾车，确实颇为惬意。但曾经听说过的德国高速公路 ”不限速” 已是远古神话。大部分高速路限速为每小时100～120公里 (75英哩)。

但德国人疯狂飙车的习俗并未因此消失。行进间常有飞车风驰电掣般从身边掠过，其时速绝不低于九十甚至一百英里，令人乍舌。途中偶遇修路，两位联邦警察示意停车，礼貌询问后微笑放行。欧盟与美国的争议似乎并未影响主人和游客的热情。

巴伐利亚南部风光如画。辽阔宽广的原野、玲珑剔透的海德堡和罗滕堡、令人神往的阿尔卑斯、碧绿幽深的国王湖，以及梦幻般的新天鹅堡，无一不令人心醉。GPS的误导让我们意外地走上了几条乡间小路，但那却增添了几分额外的惊喜。

昔日巴伐利亚国王在厌倦了慕尼黑宫殿中的平淡生活时，常常乘坐金碧辉煌的华丽马车去近郊宁芬宫小住散心，或去山中国王湖泛舟，或去新旧天鹅堡行宫下榻。如今这些胜地早已名冠全球，吸引众多游客。

图19，20. 宁芬宫内前厅

图21，22. 宁芬宫内收藏的瓷器

图23. 宁芬宫内路德维希一世的 “佳人厅”。悬挂有36位女子画像。无论出身贵族或鞋匠，长得漂亮即可入列。

图24. 御马厩内的精致雪橇

”第三帝国”时期，纳粹们在陡峭山峰上为希特勒建了一处避暑的度假屋，人称鹰巢。在纳粹统治时期，希特勒将鹰巢作为他在德国的若干总部之一，在此处逗留的时间最长。鹰巢在二战时曾遭到盟军飞机轰炸。党卫军溃退时也纵火烧毁了部分建筑。我们小住的旅馆 Königsseer Hof （“国王陛下的庭院”）位于国王湖畔，距鹰巢仅数公里。

鹰巢如今被改建成一座博物馆，向来访者轻轻述说着第三帝国的兴亡。登上高处观景台，你可尽览阿尔卑斯的崇山峻岭，遥望峡谷间缓缓飘动的缕缕浮云。闪烁着银光的国王湖似乎变成一条柔细的玉带，坠落在层峦叠翠的青峰之间……

Well，这有一半是我的想象，呵呵。因山势险峻，冬季冰封雪阻，鹰巢仅在每年五月至十月开放。可惜我们未能在网上预先确认，早到了两天。虽然上得了半山，却不能进馆参观。只好在岭下遥望，想象那群山环抱、浮云缭绕的美景。

图25. 国王湖畔一旅馆，“国王陛下的庭院”

图26. 国王湖码头

图27. 湖中小教堂

图28. 守林人的小木屋

图29. 红船绿波

上篇结束 - 待续

5/25/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