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耕牛的身影在江南广袤的田园水乡消失多时了。曾几何时,农村离不开牛,农民与耕牛合作创造了食品和财富,人类有了繁衍生息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有牛就得有人放牧。放牛娃书面称牧童,宁波乡下叫“看牛顽”。顾名思义,放牛的孩子不受约束,任性玩耍,在大自然中自找乐子,他们却有着经得起风吹雨打、吃苦耐劳的顽强意志。</p><p class="ql-block"> 少年时,我为补助家用辍学,在生产队当了两年多的“看牛顽”。童子牧牛,在文人墨客的笔下,逍遥自在。他们在水塘边、草坡上、大树下,悠扬的笛声从牛背上响起,鸟欢犬随,好一派田园牧歌的场景。唐代诗人卢肇曾说牧童“谁人得似牧童心,牛上横眠秋听深。时复往来吹一曲……”其实,牧童的心境有几人能真正知晓?</p> <p class="ql-block"> 给生产队放牛,没有“吹一曲”的空闲和潇洒,但也没有地主老财的刻薄对待,更没有王二小遇日寇的那种凶险,却有一种既要配合农作又要服务耕牛的自律压力。牛,承担了全队耕地、耙田、碾谷、车水等拖、拉重活,“看牛顽”就要时刻守候在牛的身旁,保证牛的“饮食起居”。</p> <p class="ql-block"> 暮春三月,“绿阴冉冉遍天涯”。这时候,生产队着手孵秧苗,耕秧田了。到了“池塘田畔蛙齐鸣”的时候,早稻春插开始,又是耕田又是耙田,耕牛忙得不亦乐乎。“看牛顽”就要围着耕牛团团转。凌晨四点起床,煮菜饼(也有叫花饼),拌草料,当牛无食欲时要给牛喂草喂饼饲料,以抗饿抵饥。然后准时把牛牵到田头拉犁耕田,九点钟左右休息时,我们还要把牛牵到周边田野吃草放养,让其喘口气,缓缓劲。我养的牛多,顾此失彼,很多时候都忙不过来,只能让小同伴们帮忙照顾。晌午、晚间,一有空闲,还要割牛草(芦草嫩叶,捆成若干小节),以备第二天的草料。日复一日,睡眠严重不足,整天混混沌沌,一倒田埂就会睡着。</p> <p class="ql-block"> 春耕春插结束,油菜籽熟了,麦子黄了,刚刚卸下的牛轭重新套上了牛脖颈上。它们不是耕地,就是拉车,肩上、腿上磨擦出条条血痕,牛虻、苍蝇轮番叮咬。怪不得人们一提到辛苦,就说“牛马不如”!我看了也觉得心痛。 </p><p class="ql-block"> 待到夏收夏种时,正值高温。中午烈焰升腾,暑气逼人,大人和牛都歇昼了,“看牛顽”反倒更辛苦了,既要保证牛休息好,又要让牛吃好吃饱。劳累半天的牛不时地喘着粗气,不吃不喝,我们只好再一口口地喂草喂料,以保证下午的正常耕作。 </p><p class="ql-block"> 社员分到了新谷,争着轧米尝新米饭。有些人家,嫌白天去加工厂轧谷要漫长地等候,就选择晚上借用生产队的牛碾谷(以工分抵扣耕牛款)。这就晦气了“看牛顽”,不但熬夜受高热,还要遭蚊虫叮咬。一旦没有随叫随到,还要听他们的责骂声。好在“看牛顽”天真无邪,听之任之,不生气。</p> <p class="ql-block"> 凡事都有苦有乐,忧喜同存,“看牛顽”也有逍遥自在的时候。他们置身于山水之间,与花鸟作伴,闻缕缕草香,听溪流欢歌,山水原野任你浪漫潇洒,这种赏心悦目的情景,现代的孩子恐怕是可求而不可遇,很难享受得到了。</p><p class="ql-block"> 孵秧子与插秧的空隙,正是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的时候。我们一方面要把牛养得膘肥体胖,迎接春耕,另一方面可以尽情地享受春天带来的恩赐。溪坑边摘苗(野草莓)、山路旁拔茅茎(茅草待发的蕊苞,甜甜的)、丛林中掰野笋,无所不为。赤脚穿行在万木丛中,看着千树吐翠、百花斗艳的春景,“看牛顽”的心似春花一样怒放。但也时有险情,冬眠初醒的饿蛇盘踞在灌木草丛中,静待猎物。一有异物出现,就会发出“咝咝”的威吓声,吓得你毛骨悚然。也有胆大的同伴,拿树枝敲打草丛,蛇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大概这就是“打草惊蛇”成语的由来吧。 </p><p class="ql-block"> 立秋以后的一段时间,是我们轻松又快乐的时光。中午,骄阳似火,“秋老虎”带来的闷热,胜过蒸桑拿,更加难受。我们把牛拴在树荫下,结伴跑到水库游泳去。没人教练,自行扑腾,什么狗爬游、鸭蹼游,什么仰泳、潜泳,只要不下沉,能前游就好,我们的目的就是避暑解热。我的泳技就在那时学会的,可惜习惯成自然,其它泳姿就学不会了。</p> <p class="ql-block"> 立秋吃西瓜,这是习俗。我们每天都会路过生产队的瓜地,看着满地的西瓜,经不住诱惑,我们决定做一次“小偷”。</p><p class="ql-block"> 那天晌午,我仨路过瓜地,看见管瓜老头正躺在凉棚的床上睡午觉,只有一只小狗伏在地上,眯着眼睛趴睡着。在那一瞬间,大家一致认为机会来了。我们坐在田边的小路上,商量着“偷”瓜的办法,最后决定一人进瓜地“偷”,一人在瓜地边缘接应,另一人放哨,可是谁也不愿意进瓜地去“偷”,最后以剪刀、石头、布裁决,我为接应。各人都绷紧神经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正要取得成功之时,突然,小狗起身叫了起来,吓得我们心惊肉跳,我跑进瓜地拉住同伴,连滚带爬到田埂下,总算躲过了一劫。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敢有此歪念头了! </p><p class="ql-block"> 寒露霜降节气,萧瑟的秋风吹进了深山冷岙,落叶沙沙,挂在树梢的各种野果陆陆续续地成熟了。有浑身带刺的金樱子,口感松软,带些涩味,却有点甜;有野生猕猴桃,书名叫藤梨,酸了吧唧的;有胭脂红的山荔枝,是药、食两用树果;有赭色的山板栗,有着“坚果之王”的美誉……伙伴们如数家珍边走边摘边尝新,把满山的秋果子吃了个遍。</p><p class="ql-block"> 岁末年初是农闲季节。江南水乡,虽没有明显的冬天农闲,但相对来说,这个时期播种和农田管理告一段落,地里的活儿少了,犁耙进库,牛放大山,“看牛顽”和牛儿解放了! </p> <p class="ql-block"> 大西岙,三面环山,吞口临海,形似倒三角,高处悬崖峭壁,低处缓坡台地,山口小,空间大,一次放养几十只牛,相安无事。左边一条滴水岩大溪坑与邻山割开,右边的普裕山高凸隆起,好一个天然牧场! </p><p class="ql-block"> 早上,我们赶牛上山前,把牛绳盘在两角或系在牛脖颈上,以防缠住树枝,发生困山事故。我养的那头大水牛,曾在一个阴转大雪天,就因牛绳松散被树枝缠住,不能下山,苦了我和家人,冒雪在漆黑的山上搜寻三四小时,晚8时许才找到它。 </p><p class="ql-block"> 大小不一的牛群,赶进大山深处后,任由它们吃草叼叶,互不干涉,潇潇洒洒过一天。待到日沉西山,结伴下山,跟随着自己的“看牛顽”一起回到各自的家。这就是我们家乡特有的“牛放冬山”。</p> <p class="ql-block"> 牛“放山”了,“看牛顽”同样享受大自然的乐趣。有的在迎阳面仰躺着晒太阳,有的围坐一起闲聊天,有的做些陀螺(俗名“打不死”)等小玩具,送给弟妹当过年礼物,还有的拣些枯枝残叶,烧烤家里带来的年糕或蕃薯。而我,有时给小伙伴们讲些《隋唐演义》《水浒》故事,报答他们农忙时的热情帮助,有时单独进入林中寻找乐趣。</p> <p class="ql-block"> 一个甲子即将过去,很多岁月的记忆在脑海中渐渐淡出,唯有这段“看牛顽”的经历在梦中时时浮现。或许是年少记得清晰,也许是过早的苦乐酸甜生活,镌刻在记忆深处,不管怎么说,它是我人生长河的一朵小小浪花,永远在流淌闪亮!</p> <p class="ql-block">有的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