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廊深处,谁共我低吟(8)

闲人

<b>——穿越千年恋你,飞过万里赴你, 终在诗里别你</b> 变奏:伊拉克 –命运的伏笔,写在遗迹的尘埃里 6. 萨马拉 - 螺旋塔上逃不出的宿命 昨天下午,Linda开始感到肠胃不适。晚上在酒店房间,她告诉我,想提前结束旅程,前往下一站休整,因为接下来她还有更大的行程。看着她苍白虚弱的样子,我也觉得她已无法承受伊拉克的艰苦条件。等她最终决定脱团并买好机票后,我们坐在各自的床上天南海北地闲聊,似乎决定离开伊拉克后,她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最终,又是在“明天还要赶路赶飞机,不得不睡”的情况下不得不睡了。<br><br> 半夜,我的胃也开始隐隐作痛,午饭吃了鱼,又着了凉。不过,这对我而言再熟悉不过,我有足够的经验对付它。<br><br> 清晨,依依惜别Linda后,我再次成为刘波棋盘上过了河的卒子。这次,他把我和Maggie安排在同一个房间,我又一次打扰了一个一直享受单间的队友。<br><br> 从巴格达出发不到一个小时,就遇到了进入库尔德斯坦地区的第一个检查站。<br><br> 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地区通常被称为库尔德斯坦地区,是一个享有高度自治权的地区,但在国际上并未被承认为独立国家。<br><br> 在波斯史诗《列王纪》中,菲尔多西对库尔德人的起源有一个传奇性的描述:暴君扎哈克因受魔鬼诱惑而堕落,肩上长出两条黑蛇,需要每日以两名青壮男子的脑髓喂养,以免自己受到折磨。举国恐慌之际,两位善良的厨师决定每天只杀一人,而将另一人偷偷送往深山避难。这些被放逐的人据说就是库尔德人的祖先,他们在札格罗山地生活,逐渐形成了独立的文化和身份,最终发展成为一个民族。<br><br> 外国游客一般可免签或落地签进入库尔德斯坦,如果已有伊拉克签证,则无需额外办理库尔德斯坦签证。而非库尔德人的伊拉克公民,除非有特别理由,可能需要额外的通行许可。<br><br> 我坐在车里较前的位置,看见刘波双臂紧夹,双眼茫然地盯着窗外,显然有些焦虑。伊朗护照持有者出入伊拉克无需签证,因此刘波未办理伊拉克签证,他担心自己无法进入库尔德地区,已经警告过我们,如果他被拦下,就只能回巴格达,而我们则由伊拉克地陪带领前往北部库尔德区,最后在巴格达与他汇合。<br><br> 目前仍在伊拉克政府管控区,因此检查并不严格。荷枪实弹的士兵收集护照,清点车上人数,并拿到检查站进行登记,然后归还护照,放行。<br><br> 离开巴格达后,沿着底格里斯河一路向北,两小时后抵达萨马拉,来到萨马拉大清真寺的院外。 萨马拉大清真寺 萨马拉大清真寺外围的栅栏院墙简陋,一扇同样简陋的门,仿佛是某户农家的后院门,门上挂着一把锁,将我们拒之门外。刘波告诉我们,清真寺正在维修,没有开放。我们隔着栅栏眺望,远处空旷的广场上,一座高塔静静矗立。伊拉克地陪打电话交涉,过了一些时候,一名长官模样的人,拎着钥匙来开门,一名身背步枪的士兵陪同我们进了大清真寺。伊拉克是一个人情社会。<br><br> 公元9世纪,为摆脱巴格达的政治动荡,阿拔斯王朝决定迁都萨马拉,并开始大规模建设城市,其中这座清真寺便是当时世界上最宏伟的清真寺之一,建于公元848至852年。<br><br> 我们远远望见的高塔原来是宣礼塔。一般的宣礼塔笔直或略带装饰,呈圆柱或方形,顶部设有阳台,用于宣礼员召唤信徒祈祷。而这座螺旋塔不同于一般的宣礼塔,它非常独特,塔体庞大,砖砌而成,高约52米,底座直径33米,外部环绕着一条坡道,可以步行登顶。坡道虽无护栏,但比较宽阔。<br><br> 走到塔基,刘波毫不犹豫地沿坡道向上跑去。如此特别的体验自然不能错过,我也赶紧跟着跑上去,尤其是遇到坡道上有团铁丝网拦路,显然是阻止攀登的路障。既然导游都过去了,我自然也不能落后。然而,还未登顶,塔下便传来大声喊叫,示意我们下去。<br><br> 心中甚感遗憾,未能站在塔顶俯瞰底格里斯河,遥望河畔的萨马拉城。<br><br> 十三世纪,蒙古军队入侵伊拉克,毁坏了清真寺的主体结构,最终导致清真寺不再使用。只有宣礼塔和部分围墙得以保存。在2005年的伊拉克战争期间,宣礼塔遭到爆炸袭击,顶部部分受损。<br><br> 萨马拉大清真寺长约240米,宽约158米,它的主祈祷大厅由25排平行的柱廊组成,朝向麦加方向排列。柱廊是砖砌的柱子,而不是独立的石柱。这是大清真寺建筑除螺旋宣礼塔之外另一大特点。<br><br> 这些砖砌廊柱之间曾经有半圆形拱门,能创造出一种深邃的空间感,让信徒在祈祷时感受到神圣的氛围。在纳杰夫的伊玛目阿里圣陵,我曾体验过这种空间感的强烈冲击。<br><br> 光线主要从庭院进入,透过拱门,在地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几何光影。这种光影效果在伊斯兰建筑中常常被用来象征天堂之光,让人感受到虔诚与宁静。<br><br> 准备要离开大清真寺,队友们对陪同我们的笑眯眯的士兵发生了兴趣,纷纷与他合影,轮到我时,他突然把枪塞给我,示意我握着枪与他拍照。<br><br> 难道我看起来真的人畜无害?就不怕我露出内心狂野的一面,拿枪乱突突?<br><br> 我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手臂僵硬,浑身不自在,他看我不知所措,反而笑得更开心,随后给我摆了个姿势——枪托抵地,枪口朝上,我小心翼翼地握住枪管。低头一看,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我的脸,我更紧张了,尴尬地笑着。士兵见状,让我把枪斜抱在胸前,摆出了一个标准的“紧握钢枪”的姿势。枪口朝外,我就坦然多了。队友见我抱枪,兴奋地跑回来再合影,我趁机把枪赶紧塞回给士兵。 阿布·杜拉夫清真寺 萨马拉城以北十五公里的地方,同样是在底格里斯畔,矗立着另一座古老的遗迹——阿布·杜拉夫清真寺(Abu Dulaf Mosque)。它是萨马拉大清真寺的姐妹建筑。但规模较小,建于公元859年。鲜有游客前来,然而正是这种无人问津的寂静,使它更添历史的厚重感。<br><br> 战火与时间同样未曾放过这座清真寺,主体建筑大部分损毁,只剩下零散的墙体和残缺的结构, 但它的螺旋塔依然屹立在荒凉的土地上。整个遗址未曾修葺过,保留着原始的面貌,还能看出当年的辉煌。螺旋塔的坡道非常窄,同样没有护栏,两人交错时必须侧身相避,而且越往上越窄。<br><br> 极目远望,四周皆是荒芜的土丘,无声地守护了千年,不知其下埋藏着多少被遗忘的遗迹。<br><br> 站在塔顶,天地辽阔,更觉孤独。这座螺旋塔,如同萨马拉大清真寺螺旋塔的影子,但此刻,只有我一人,独自俯瞰这片苍茫大地,聆听千年的沉默。<br><br> 天色沉郁,与我的心境不谋而合,也昭示了萨马拉的宿命。<br><br> 曾经有这样一则寓言,叫做“萨马拉之约”。<br><br> 传说,一位巴格达的仆人,在市场上遇见了死亡。死亡朝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让他惊恐万分,立即奔回家,向主人哭诉:“我在巴格达市场上看到死亡,她盯着我,似乎在威胁我!请借我一匹快马,我要逃到萨马拉去,在那里死亡找不到我!”<br><br> 主人同情地借给了他马匹,仆人日夜兼程,最终抵达萨马拉,以为自己安全了。然而,当他刚到达时,却发现死亡已经在那里等着他。死亡对他说:“我在巴格达市场看到你时并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惊讶——因为我知道我们的约定是在萨马拉。”<br><br> 这个故事成为西方文学的经典寓言,毛姆在他的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人生的枷锁》里引用过它。<br><br> 这是一个关于命运无可逃脱的寓言。而萨马拉,似乎从建城之初,就被赋予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宿命感——无论是它的辉煌与衰落,还是那场无法逃避的死亡约定,甚至它那独一无二的螺旋塔,仿佛都是命运精心编织的符号。它曾是世界的中心,却被时间遗忘;它建造了令人惊叹的螺旋塔,却再无后继者。它的故事,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而这一过程,只用了半个世纪。<br><br> 沿着螺旋缓步而上,以为是在攀登,但终究不过是绕着命运的轨迹旋转。塔的尽头,是往前无路的绝境,还是早已注定的归宿?仿佛“萨马拉之约”的仆人,以为自己在逃离,殊不知脚下的路,正通向命运的召唤。<br><br>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有时候明知不可为,却仍执意前行;明知没有结局,却渴望开始;仆人以为逃往萨马拉就能避开死亡,但他不知道,萨马拉才是他最终的归宿。我站在萨马拉的螺旋塔上,走进了这个充满宿命色彩的城市,是否也有某种“萨马拉之约”般的隐喻?<br><br> 或许,真正的勇敢,不是登顶,而是知道何时该停下,何时该转身,何时该走向属于自己的路。<br><br> 萨马拉,是什叶派的圣城之一,这里埋葬了什叶派第十和第十一伊玛目。第十二伊玛目也是在萨马拉隐遁。什叶派穆斯林相信,世界末日时,他将再度出现,拯救世界。<br><br> 当我站在螺旋塔上,面对苍茫大地时,探寻着这座城市深藏的宿命。这里不仅是阿拔斯王朝的遗弃之地,也是什叶派世界的希望之地——在废墟和信仰之间,而历史,在废墟与信仰之间,螺旋式上升。 <h3 style="text-align: right">2024年12月20日</h3> <h5><i>(未完待续)</i></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