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寿计划（小说）

李从华

钱老伯决定要为自己减寿了。

并且已经规划好了下一步的减寿计划。

钱老伯再过一个月就到80岁生日了，觉得已经活够了，倒不是因为缺钱，也不是疾病缠身。钱老伯公务员身份退休，一个月差不多有2万的养老金，随便怎么吃，怎么用都花不完。

钱老伯平时喜欢听京剧，也喜欢唱几段，害怕高血压糖尿病找上门，小心翼翼地生活着。这些都要归功于平时戒烟戒酒，不吃甜食，一包盐一年也用不完，每天过着苦行僧的生活。

存款越来越多，年纪越来越大，钱老伯觉得再这样的活法实在没有继续生存下去的意义了。只要一睁开眼，太阳照常升起，该刮风还是刮风，该下雨仍然下雨，周而复始的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始终持续不断，一直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钱老伯也是工人新村的老住户，退休前有很多机会可以搬去更高档的小区，住更舒适的房子，享受更优质的生活。可他偏偏不肯离开工人新村，只是在原来一室户的基础上买下了隔壁那个人家的单间，拼凑着算是一套两室户。

钱老伯退休前也抽烟喝酒，可能是当领导的原因，即使自己不买烟不买酒，自有别人送上门来，想求他办事，想让他帮忙的人多得是，送来的烟抽不完，送来的酒喝不光，天长日久，有烟瘾了，酒量也越喝越大了。自从退休以后，人走茶凉，逐渐变得孤独寂寞，自我颓废，每天除了出门散散步，最多的时候是到风波亭去唠嗑，好像醉生梦死一般，过着着行尸走肉一样的日子，这一晃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

钱老伯年轻时候非常怕死，一举一动都非常注意，异常珍惜自己的生命，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像走马拉松一样，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小心地走，悠着点走，才能最后走到终点站。此刻，钱老伯感觉自己快要走到终点站了。

钱老伯再一想，是人都会死，即使去死也要死个痛快，不能有半点的拖泥带水，也不能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钱老伯清楚地记得，最早死在风波亭里的老扁头，虽然死时还不到70岁，但也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痛苦。当年的居委会周书记也是好心，把一个安徽来沪做保姆的刚刚40岁的张阿姨介绍给老扁头做老婆，老扁头却没有性趣，依然一个人睡在风波亭里。张阿姨每天过来送三顿饭，天冷还送棉被。老扁头至死也没和张阿姨同居过一天，最后房子还落到了张阿姨手里。

难道张阿姨不漂亮吗？后来周书记又把张阿姨介绍给离休老干部吴老先生当保姆，吴老先生虽然已年过90，但精神矍铄，主动提出和40出头的张阿姨结婚；换过肾以后，还能让张阿姨怀孕生下儿子。可想而知，吴老先生是多么的喜欢张阿姨，为了能让张阿姨吃到柚子，丧生在柚子树下。张阿姨又继承到了吴老先生的全部财产，成为了工人新村的富婆。可以说，居委会周书记才是张阿姨的贵人，好像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工人新村最后一个离休老干部何老先生差不多快100岁了，子女们一直把他当宝，坚决不让他死。如果何老先生一死，一个月的五六万养老金就直接泡汤了。现在，何老先生仍然躺在医院里，身上到处插满了各种管子在维持着生命。子女们每天24小时轮流守在何老先生身边，一有风吹草动就要求医生用最好最贵的药，哪怕医院的库存血浆告急也要用到何老先生身上。可想而知，子女们硬是把何老先生当成了摇钱树。

钱老伯认为最好的死法还是像张宝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自己家里，虽然也没活满70岁，但至少死得安详，没有遭受到那种死去活来痛苦的折磨。千万不要像王阿婆那样，全身都是病，几十年来一直活在床上，自己都已经98岁了，还让70岁的子女像讨债一样无休无止地照顾。钱老伯可不想活成王阿婆这个样子。

钱老伯有的是钱，死后不能带到阴间去花，就想利用80岁生日那天大办一场寿宴，心想办完80大寿就可以顺利减寿了。钱老伯已经想通了，每天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买最好的中华牌香烟，买最贵的茅台五粮液，大鱼大肉不忌口，彻底结束苦行僧的生活。

钱老伯打算请工人新村所有人来赴他的寿宴，开个10桌20桌都没事，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凭他的一己之力没有召唤的能力，不禁就想到了居委会，现在的居委会赵书记可以帮到他这个忙，因为平时钱老伯和赵书记关系还算不错，彼此也很投缘。想到这里，钱老伯就找到赵书记聊起了这件事，拜托赵书记能够帮到这个忙。

赵书记问钱老伯：“你为什么要请工人新村所有人来赴你的寿宴？”

钱老伯说：“自己80岁生日，人生快要走到尽头了，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花点钱就想图个乐，也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愿望。”

为了满足钱老伯这个愿望，赵书记没有多想就爽快地答应了。对于工人新村而言，有赵书记牵头，一呼百应，地点就选在了顺风饭店，工人新村全包了场，一共开办了28桌，还请了婚庆公司为钱老伯的寿宴助兴。

钱老伯作为东道主，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多年已经不穿，压在箱底下的黑毛料西服，穿在身上很像是一个新郎官。

寿宴上，认识钱老伯的和不认识钱老伯的都纷纷举杯为钱老伯祝寿，说着同样的祝福语：“祝老伯生日快乐！长命百岁！”碰杯之后，钱老伯举杯一饮而尽。主持人还打着包票，语出惊人：“老伯身体这么健康，一定可以活过100岁。”

钱老伯非常兴奋，趁着酒酣竟然把一瓶五粮液全部喝光了，似乎又找回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大声对着舞台喊：“我要上台唱一段京剧！”

钱老伯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离开坐席，跌跌撞撞地走到主席台前，还没稳步站上台去，不料两腿一软，从楼梯上仰面栽倒下去，后脑撞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顿时脑浆并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