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澄明之境，自有天地·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惠州：澄明之境，自有天地·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惠州的晨光是从西湖的涟漪里长出来的。五眼桥畔的百年老榕垂着虬曲的榕须，将朝阳筛作碎金，落在晨跑者起伏的肩线上。我常坐在湖滨青石上，看垂钓者与浮标构成静物画，白鹭掠过水面时带起一串水书，忽然明白这座城的气韵——当风烟俱净，万物各得其所，天地便自成圆满。

东坡居士南谪至此，或许正是在这般的波光里，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顿悟揉进鹅城山水。世人皆知他改良的「火候足时它自美」的东坡肉，却少有人细想那陶罐里煨着的，分明是把宦海沉浮熬成了琥珀色的通透。当他在白鹤峰写下「不辞长作岭南人」时，何尝不是将生命况味酿作荔枝酒？正如西湖的落英不拒流水，不挽游云，只以澄澈承接万物，方成其千载明净。

穿行水东街的骑楼廊柱间，光阴都放慢了脚步。文创店少女的蓝染布簪随织机起伏，榄核手链在光影中流转成星；凉茶铺阿婆的蒲扇摇碎蝉鸣，砂锅里廿四味翻涌着「祛心火」的古老叮咛；就连蜷在骑楼转角的三花猫，也自带「得闲饮茶」的从容。这座城总在不经意间卸下你的铠甲——可穿广袖襦裙登朝京门怀古，亦能趿人字拖在夜市啖牛杂；可于元妙观听《清心咒》如水漫过石阶，亦能在江北的音乐现场追逐音浪。恰似湖中锦鲤与睡莲，各有其道而互不惊扰，方成就满湖潋滟。

现代人的焦虑，多如合江楼下纠结的漩涡。那日遇见倚栏蹙眉的姑娘，手机屏光映着「同事总推工作给我」的烦恼。我指给她看江心并行的货船与渔船：各自船舵里都藏着罗浮山云雾般的人生航向。惠州古驿道斑驳的「急流勇退」石刻，原是教人懂得适时收帆的智慧。恰似罗浮山的云，能化作甘霖便倾注，该散作轻烟便飘逝，聚散间自守一份轻盈。

暮色浸染东江时，木棉花絮裹着晚风掠过衣襟。对岸灯火渐次亮起，吉他声漫过防洪堤，碰杯声溢出大排档，孩童追着浪花数「苏东坡与王朝云」的传说。忽忆弘一法师偈语：「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当世界在加速度中眩晕，惠州却如一枚羊脂玉平安扣，温润地贴着心跳处提醒：真正的自在，是允许自己如古榕深扎根脉，不羡流云；亦能容他人似江风穿林而过，不问归期。

临别惠州时，车站里遇见背画板的银发阿伯，调色盘里凝着西湖的靛青与木棉的猩红。「作画最忌心浮气躁，你看这鹅城的草木山水，哪个不是依着本心长的？」他蘸着暮色在宣纸上晕染。是啊，当不再强求修剪枝桠迎合他者，不再背负他人的情绪沉疴，生命自会如丰渚园的荷，在属于自己的节气里，亭亭而立，不蔓不枝。

列车启动时，掌心的荔枝茶尚有余温。原来世间至境，不在逃离红尘，而在烟火里修得一颗澄明心——如西湖既容得下皓月当空，也纳得了细雨涟漪，方成就千年不浊的清明。且将这份岭南馈赠藏进行囊，从此红尘道场，自有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