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隐次在叫岩

理瑜

　　世间万物，讲究的都是“情趣”二字——修禅者观云，仙道者临风，隐逸者视泉，寂寥者听雪，若脱了“情趣”，这些皆是凡物，并不会比泥土尘埃诗意多少。

所以呢，在某些“无趣”之人的眼中，位于铅山新滩乡莲花村的叫岩，不过就是几块丹霞地貌红石的堆叠，或是被风雨侵蚀后的几道褶皱，稍能让人略感亮眼的风景，也仅仅是三块大小不一、高低互错、横亘在江流中稍显突兀的孤崖红石，此外，便是信江之水在此地盘桓打结，江水由急转缓，加之南岸的视界一展平芜，合了“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意境——再此外呢，应该就是禅心在我，一切尽在领悟之间。

说到禅心古寺这些话题，古代时的叫岩还真有。根据南宋淳熙年间赵蕃的一首五言古诗《舟叫岩入法林院访洪驹父留题》可知，至少到南宋时，叫岩的古寺名称“法林院”，中间隔了一个元代，百余年之际，到得明朝，根据乡党费宏和夏言的题诗可知，彼时的“法林院”应该改称为“叫岩寺”了。公元1636年农历十月十九日，著名的地理学家、旅行家、文学家徐霞客泛舟信江，造访叫岩，留下一段不短的文字记录，详细有载，“其前对之山圆亘而起者（应指印山石），曰团鸡石岭，是为铅山之西界，团鸡之西即叫岩寺也。”换一句话而言，寺庙的位置在右岸团鸡石之西不远的地方，到我真去了叫岩的时候，早已物换星移，寺庙俱已化成了碎瓦，剩下的只有极简朴的一座“社公庙”之类的土祠，冷灰残烛，褪色而破的一幅红纸对联，兀自地在早春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那么徐霞客算不算“趣人”呢？当然算得，就这么一处风景谈不上特别出众的叫岩，而他却不吝笔墨，大肆地铺张了一回，溢美之情，油然可见，曰：“……濒溪石崖盘突，下插深潭，澄碧如靛，上开横窦，回亘峰腰，穿穴内彻，如行廊阁道，窗根户牖都辨。崖上悬书＇渔翁樵次＇四字，崖右即有石磴吸波……绕麓山家，庐云巢翠，恍有幽趣。”又补充道：“叫岩前临大溪，渔隐崖突于左，又一崖对突于右。右崖之前，一圆峰兀立溪中，正如扬子之金、焦，浔阳之小孤，而此更圆整，所称印山也……”若我只读文字，不到实地，绝对会被他这样的描述带偏的，这一连串的类比，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基本上是接近了，每一抹的涂笔，就象一帧接一帧的画卷，慢慢展现在你的眼前，令人神往。

有点反讽的是，我家的媬姆即是当地人，一听我们要去叫岩游玩，当即便撇了撇嘴，大意说的是那地方现在基本上都成了他们当地的乱葬岗，平日里荒凉的几不见人迹，实在没什么值得可看的风景。这让我一下子想到罗素说过一句话：“人的情绪起落与对事实的感知成反比，了解事实越少越易动感情。”基于这种说法，反倒是坚定了我去叫岩实地一游的决心。

去的时候，尚是今年春节后的不久，那几日天气睛和，阳光旖旎，油菜花刚刚抽芯不久，争春的花骨朵抢先占了一片春光，稀稀疏疏地开始点缀渲染起沉寂了一冬的土地。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原本预计中的一场泥泞或巅波，却是一条崭新的乡村柏油路，在婉娫盘曲之中，反增了几分摇曳的情趣。车行其间，穿乡过村，仿如一只小山舨，跌宕起伏在波谷浪涛之中。最终车停在一个小水库的侧边，小孙子与小孙女下车，一路雀跃，跑跑停停，稚嫩的小手，攥满了路边刚开的小野花。

第二个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叫岩居然还藏着一个自然村，名字就叫叫岩村，屋舍俨然，依形而建，错落有致，半依山麓半向江水，村头的几株古樟，荫覆村口，若远处观望，大有些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感觉。沿路两边插着彩旗，从宣传的内容上看，应该是不久前在此举办过一次自行车赛。立于崖头，果有石磴下及江边，由于时序关系，那些江边的系舟，便带了些寂寞，随波逐流，轻轻地摇来荡去，这又让我想了一句唐诗：“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观了一会景致，便重返村头，恰遇一村户请客，搬出一套移动式不锈钢的柴火灶，摆于门口的大禾矶上，杀鸡宰鱼，准备迎接客人。见此情形，想了小时在乡村吃席的场景，心下羡慕，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心中倒埋下伏笔——下次找几个雅人，在此临风弄月一番，体悟一下古人的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