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石榴红处是故乡》</p><p class="ql-block"> 五月的郑州街头又飘起了石榴花香。深红的花瓣落在人行道砖上,被正午的骄阳晒得微卷,像极了旧书页里褪色的剪纸。我站在石榴树下仰望天空,忽然看见四十年前的自己,正踮着脚在院的天井里,数石榴树上新结的花苞。</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院落还是灰砖红瓦三间老房,像位沉默的老者端坐在正位,砖缝里爬满青苔,仿佛时光在砖墙上绣出的年轮。 东厢的土坯厨房最是鲜活。清晨第一缕炊烟从茅草顶钻出来,像极了奶奶蓝布围裙上飘落的绸带。泥墙上挂着成串的红辣椒,灶台边的陶罐里总漾着新磨的香油。我常蹲在门槛上看奶奶在烟雾中穿梭,她那双裹过的小脚踩过夯实的泥土地面,总在墙根处留下浅浅的月牙印。</p><p class="ql-block">西边的牛圈飘着干草香,木栅栏被老黄牛蹭得油亮。爷爷傍晚总会抱着铡好的草料过来,牛儿温热的鼻息喷在他布满沟壑的手掌上。我总爱趴在栅栏上看牛反刍,湿润的大眼睛里映着天边的火烧云,草料在齿间碾碎的沙沙声,是童年最安心的催眠曲。</p><p class="ql-block"> 院里压井旁 ,一棵歪脖子石榴树在砖缝里扎了根。树皮皴裂如祖父的手背,却总在立夏前捧出满树红霞。花苞初绽时像裹着红绸的小铃铛,待到完全舒展,六片花瓣便托着金黄花蕊,在燥热的风里轻轻摇晃。</p><p class="ql-block"> 奶奶总把凋谢的石榴花收进竹匾。"晒干了能泡茶,治你爷爷的咳嗽。"她说着,弯腰捡起落在煤渣堆上的花瓣。我和邻家孩子常在树下玩跳房子,花影斑驳的土地上,粉笔画出的格子总被蝉声填满。</p><p class="ql-block"> 城市更新的大潮漫过老城区那年,推土机在晨雾里推倒了我们那栋红瓦房。搬家前夜,我摸着树干上经年的疙瘩,忽然发现它歪斜的姿势恰似在侧耳倾听。树根早已和地基的钢筋长作一处,工人们最后用电锯才将它放倒。断口处淡黄的木质上,年轮细密如涟漪,荡开三十载光阴。</p><p class="ql-block"> 如今新区的石榴树笔直列队,改良品种的花朵大如酒盅。可我总觉得它们红得太过工整,像是打印在绿化图纸上的标准色号。倒是记忆里那棵歪脖子老树,虬枝间漏下的阳光总带着煤炉的烟火气,花瓣里酿着左邻右舍的方言。有时深夜伏案,恍惚听见石榴绽裂的轻响,抬头却见玻璃幕墙映着万千灯火,恍若打翻了一地不会凋零的星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