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水墨未干的江南旧梦

俊杰

　　晨雾还未散尽，乌镇便从薄纱中醒来。青石板路被露水润得发亮，蜿蜒如一首未完的诗，引着人寻往更深的幽静。巷弄曲折，黛瓦粉墙的屋檐低低垂着，似在呢喃千年的心事。河水是苍绿的绸，无声地铺展，乌篷船咿呀划过，桨声荡碎了倒影，又在水纹弥合时，将白墙、石桥、灯笼的轮廓重新拼凑成一幅流动的水墨。

　　雨落时，乌镇便成了戴望舒的诗。油纸伞掠过湿漉漉的巷角，丁香般的姑娘早已不见，唯有石桥默立，檐角滴答。水阁的木窗半开，露出一角青瓷茶盏，茶烟袅袅，与雨丝缠绵。河上的乌篷船披蓑戴笠，船娘哼着吴侬小调，曲调沾了水汽，糯得化不开。

　　西栅的夜，是乌镇最温柔的一笔。暮色四合时，红灯笼次第亮起，暖光跌进河里，揉碎了满河星子。高耸的马头墙、起伏的屋脊线、飞檐翘角的楼亭，在夜色中展现出别样的风姿。泛舟西市河，船如同在灯河中漂浮，临水的木楼垂下竹帘，茶香与酒香从窗棂间溢出。三白酒的醇厚裹着糯米香，饮一口，喉间温热，仿佛吞下了半阙宋词。转角处的昭明书院仍亮着灯，木格窗棂透出昏黄，让人想起少年茅盾曾在此捧卷夜读，纸页间的墨香与窗外的桨声，交织成文脉的底色。

　　若说乌镇是一本书，那每一块砖瓦都是工整的楷体，每一道水波都是灵动的行草。它是白居易笔下“日出江花红胜火”的明艳，是苏东坡“半壕春水一城花”的疏朗，亦是茅盾故居里未褪的墨痕，是蓝印花布上凝固的草木香。千年光阴在此沉淀，却不显沧桑，只余一脉恬淡——仿佛只要摇橹声不停，乌镇的梦，便永远浸在江南的烟水里，不肯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