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蝈蝈

神仙哥哥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山东)郭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爷爷,蝈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六十岁的蝈蝈,正带着三岁的孙子,在村头的文化广场上玩耍,忽然听到孙子指着墙角喊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蝈蝈顺着小肉手指望去,只见一只翠绿的蝈蝈正趴在砖缝里,两根触须一晃一晃的,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得像他年轻时抄在笔记本上的电路图。这让他猛地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和伙伴们漫山遍野抓蝈蝈的光景。那时他们用麦秸秆编笼子,把战利品养在床头,听着它们整夜"瞿瞿"地叫,仿佛整个夏天都装在笼子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蝈蝈20岁那年,参加高考,落榜而归。蝈蝈蹲在院子里擦了整整一下午自行车。链条油蹭得满手都是,连指甲缝里都黑乎乎的,却怎么也洗不掉成绩单上刺眼的分数。他爹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自制的旱烟卷,烟灰簌簌落在打着补丁的裤腿上:"别耗着了,去农机站当临时工吧。再这么窝在家里,老王家那瘸腿闺女都得嫌弃你!"蝈蝈知道,能去农技站,这都是托了表舅的面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农机站的日子过得憋屈。名义上是文书,实际上就是打杂的。每天天不亮就得去办公室,用报纸把玻璃窗擦得透亮,连站长茶杯底的茶垢都刮得干干净净。他写的工作总结被贴在宣传栏最显眼的位置,钢笔字工整得像印刷体,还偷偷在边角画满小太阳和五角星。仅仅三个月后的一天,站长领着个烫卷发的姑娘进来:"这是我侄女,来咱们站里锻炼锻炼。小蝈啊,你先回家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着姑娘把他用了三个月的搪瓷缸子"哐当"扔进垃圾桶,蝈蝈抱着装满奖状的纸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蝈蝈知道,被人顶替,自己没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路过宣传栏时,蝈蝈瞥见自己写的稿子边角已经卷起,被风吹得"哗哗"响,那些精心画的小太阳在烈日下扭曲变形。村口老槐树上的蝉叫得正欢,可他只觉得聒噪,就像站长侄女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下踩碎他的期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村里和他一起长大的大狗却顺风顺水。大狗他爹是村支书,高中毕业直接入了党,天天跟着村干部开会,胸前的党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蝈蝈求大狗帮忙说情,让他去当兵。没心眼的大狗,“没问题!”,当场拍着胸脯,满口答应。第二天,蝈蝈在村委门口听见大狗他爹拍着桌子发火:"你他妈的脑子进水了,还是叫浆糊糊住了?蝈蝈那小子鬼精鬼精的,去部队入了党,三年回来,还不骑在咱们头上?想当兵,门儿都没有!"要不是身旁有墙抵住,蝈蝈当场就瘫在地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在城里商场当经理的老同学怜悯蝈蝈,把蝈蝈招进公司。办公室里崭新的电脑闪着蓝光,像片从没见过的海洋。蝈蝈天天加班学打字,眼睛熬得通红,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快捷键,还特意用红笔圈出"Ctrl+S"——这是他记住的第一个英文单词。可没几个月,媳妇带着五岁的儿子找来了。村里有嚼舌头的说,一旦蝈蝈在外面混好了,漂亮女人有的是,还不是一样当陈世美?媳妇这才慌了神儿,来到城里,坐在公司大堂又哭又闹,扯着嗓子喊:"我一个女人,上有老下有小,还要养牛拉车,你倒好,在城里享清闲,美得你,你想累死我呀,回家!”蝈蝈硬是被媳妇拉回了家。蝈蝈站在公司楼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霓虹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路过的汽车碾得支离破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来,蝈蝈问媳妇,凭着好好的工作不干,为啥非要把他拉回家?儿媳撇撇嘴说:“我不想让你当个陈世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子一天天过去,蝈蝈彻底死了那份心。他学会了犁地、施肥、打农药,手掌上的茧子一层叠着一层,比农机站的油墨更难褪去。他蹲在田埂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香烟。烟雾里,他又看见当年那个在煤油灯下做题的自己,课本下压着张纸条,写着"考上大学,改变命运"。现在倒好,自己守着几亩薄田,成了彻头彻尾的庄稼汉,连指甲缝里的泥都洗不干净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些日子,听说邻村老张头承包了八百亩地,还买了无人机打药,成了种地大户。电视里老张头戴着墨镜讲话的样子,让蝈蝈盯着屏幕发了半天呆。他站在自家地头,摸着板结的泥土直叹气。老伴在一旁直唠叨:"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折腾啥?"夜里躺在床上,蝈蝈又做了那个梦:一只翠绿的蝈蝈在月光下飞啊飞,翅膀闪着光,可没飞多远就栽了下来,掉进泥地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爷爷,蝈蝈跑啦!"孙子的叫声把蝈蝈拉回现实。他看着那只翠绿的虫子一蹦一跳钻进草丛,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总嫌蝈蝈笼子编得不够大。现在才明白,有些翅膀,生来就飞不出命运画好的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正文字数 1682)</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作者简介,郭岸,本名陈希瑞,山东省青岛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平度市文联戏曲家协会副秘书长,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北京《大地文学》山西《火花》《青岛文学》《短篇小说》《辽河》《广东作家》《木棉花》等海内外数十家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小说散文1500余篇,创作出吕剧、微电影和电影剧本等网络文学作品500多万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