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巨子刘国钧：经纬人生中国梦（秦大峰）

吴地

纺织巨子刘国钧：经纬人生中国梦（秦大峰）

长江水悠悠流淌，裹挟着百年历史的棉花纤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冲刷着常州青果巷的青石板路，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古老的纺织故事。我站在纺织博物馆那座晶莹剔透的玻璃幕墙前，目光紧紧锁定在全息影像中的那位老人身上。他俯身轻抚着那台古朴典雅的老式提花机，眼中闪烁着对往昔岁月的怀念与敬仰。铜钱大小的算珠在他那双布满茧痕、历经风霜的手掌间灵活跳跃，仿佛在演奏着一曲动人的纺织乐章。 当虚拟的蓝布匹从他指缝间缓缓流淌而出时，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置身于百年前的那个繁忙的染坊之中。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阵沉闷而有力的木槌击打坯布的声响，那是刘国钧先生用一生的心血和汗水，精心织就的一首经纬长歌。那歌声穿越时空，回荡在我的耳畔，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那份对纺织事业的热爱与执着。

光绪十三年，春雨绵绵，滋润着靖江生祠堂镇这片古老的土地。染坊的天井里，一口口靛蓝染缸在雨水的浸润下泛着幽幽的光芒，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接生婆用浸透了茜草汁的粗布，轻轻裹住了那个刚刚啼哭着来到世上的男婴。王氏夫人，这个家族的女主人，满怀爱意地将三枚铜钱压在男婴的荞麦壳枕头下，那铜钱边缘沾着的靛青色，宛如未干透的蓝印花布，似乎在预示着这个孩子与染坊不解的缘分。这个被赋予厚望的孩子，被唤作刘国钧。

刘国钧自幼便在染缸边长大，每日黎明时分，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他便跟着染坊的伙计们，踩着木桶淘洗着那些粗糙的布料。岁月的磨砺，让他从小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与不易。十二岁那年，刘国钧心中萌生了对于美的追求与向往。他偷偷地将那些染坊里的边角料拼凑起来，缝制成了一件小褂，满心欢喜地穿在了身上。然而，这份对于美的渴望却换来了父亲的一顿责罚。父亲用竹尺狠狠地打了他的手心，严厉地训斥道：“泥腿子穿绸缎，是要遭天谴的！”那一夜，刘国钧蜷缩在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心中充满了委屈与不解。然而，他没有放弃对于美的追求，而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数起了粗布的经纬。七百二十道，这个数字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他暗自较劲，在柴房的墙壁上划下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刻痕，那不仅是他对于美的执着追求，更是他对于未来的坚定信念。

十四岁那年开春，一个满怀憧憬的少年背着母亲连夜赶制的十匹土布，赤脚踏上了那条通往奔牛镇的青石路。三月的江风带着几分寒意，还裹挟着柴油味，无情地灌进他单薄的粗布短衫，但他依然坚定地前行。当他终于来到"京广洋货庄"门前，只见那青砖地显得格外冷硬。少年默默地跪在那里，膝盖与冰冷的地面接触，传来阵阵刺痛。他就这样跪了半炷香的时间，直到掌柜终于不耐烦地从柜台后扔出半块硬馍，算是给他的定钱。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少年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柜台上摆着的那些日本"双狮球"细布出神。那些洋布质地细腻，光泽诱人，经纬之间暗藏着铁丝，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仿佛在向他展示着另一个世界的美好。

某个寒冷的雪夜，少年心中的渴望终于化作了行动。他悄悄地躲在柴垛后，趁着夜色和纷飞的雪花，偷偷地拆开了洋布的包裹。然而，他的举动很快就被眼尖的伙计发现了。当伙计怒气冲冲地抓住他时，他的掌心里还紧紧地攥着一片带着钢印的布边——上面赫然写着"昭和三年，神户织机所制"。那一刻，少年的心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民国十八年的春分时节，常州大纶纱厂内弥漫着英国红砂糖的浓郁气息，仿佛预示着一场不同寻常的变革即将发生。三十七岁的刘国钧站在纱厂办公室内，手中紧握着那份至关重要的合同纸，他的手指微微发抖，透露出内心的紧张与期待。狼山纸上，双鱼梭子的图案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墨迹因他手心的汗水而微微洇湿。就在此时，一位英国工程师抖着图纸，面带冷笑地嘲讽道：“支那人连轴承油都不会换，还想掌握先进的纺织技术？”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刘国钧的心头。然而，他并未退缩，而是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证明给这些外国人看，中国人同样能够驾驭先进的机器，生产出优质的纱线。当夜，暴雨倾盆而下，整个纱厂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雨幕所笼罩。刘国钧带着一群学徒，蜷缩在透风的仓库里，就着微弱的马灯光芒，开始拆解那台从英国引进的萨科洛威尔细纱机。齿轮间渗出的羊绒絮粘在他们的胡须上，汗水与油污交织在一起，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在这艰难的时刻，刘国钧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染坊里浸泡羊毛坯布的日子。那时的他，虽然条件艰苦，但从未放弃过对美好未来的追求。如今，面对这更加艰巨的挑战，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经过三天三夜的不懈努力，当日本技工发现传动轴暗格里的“支那勿动”刻痕时，新组装的机器已经在轰鸣声中吐出了每英寸120根纱线的细布。这一刻，刘国钧和他的学徒们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中国人同样具备驾驭先进机器、创造美好生活的能力。

1931年的梅雨季，潮湿的空气让整个化验室弥漫着一种特有的苦杏仁味道。德国工程师汉斯站在化验室内，紧盯着那口不断沸腾的染缸，眉头紧锁，不时地摇头叹息。然而，就在这个充满挑战的环境中，刘国钧却展现出了他非凡的智慧和勇气。他将烧杯扣在那块蓝印花布上，深褐色的药汁顺着经纬纹路缓缓渗开，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在梅雨的潮气中渐渐呈现。那药汁在布面上凝成一片片琥珀色的云纹，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

次年春天，在无锡国货展览会上，刘国钧的“蓝凤牌”阴丹士林布大放异彩。尽管经历了暴雨的冲刷，但布料却愈发鲜亮，仿佛被雨水洗涤得更加纯净。相比之下，日本“蜻蜓牌”布料却在霉雨中褪成了惨白，黯然失色。这一幕引起了众多记者的惊叹，他们纷纷为刘国钧的杰出成就喝彩。然而，在展台的背后，刘国钧却默默地蹲在角落里，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布纹里的靛蓝结晶。那是他用太湖蓝草与栀子花汁精心调和的秘方，每一锅染液都要加入三钱怀表弹簧熔炼的铜粉，以确保布料的色泽更加鲜艳持久。刘国钧的坚持和创新不仅让“蓝凤牌”阴丹士林布在市场上大放异彩，更为中国纺织业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他的故事激励着无数人为梦想而奋斗，为国家的繁荣富强贡献自己的力量。

1937年秋的宜昌码头，被血色残阳笼罩，一片凄凉与悲壮。五十岁的刘国钧，这位曾在中国纺织业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企业家，此刻却蜷缩在装满精梳机的木箱堆间，仿佛与这座城市的命运紧密相连。民生公司的货单上，"大成纺织"的标签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发胀，字迹模糊不清，仿佛在诉说着那段动荡不安的岁月。德国西门子电机的外壳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盐霜，那是长途跋涉与风雨洗礼的见证。 轰炸机的轰鸣声中，刘国钧死死地护住装有瑞士纱锭的铁箱，那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宝藏。他的后背撞在滚烫的钢板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疤，而这道伤疤后来竟与机器散热片的纹路长成了同样的形状，仿佛是对他坚韧不拔精神的最好诠释。当最后一箱设备终于运抵重庆时，刘国钧激动得难以自持。他掀开蒙布，露出了那台承载着希望与梦想的纺织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一笑，仿佛将所有的艰辛与困苦都抛诸脑后。惊飞的白鹭掠过嘉陵江，翅膀尖扫过他鬓角新添的霜雪，仿佛也在为这位老企业家的胜利欢呼。

1951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席卷了香港，而皇后码头却热闹非凡。五台崭新的瑞士精梳机正在紧张有序地装船，准备运往内地，支援新中国的纺织工业建设。这些精密的机器在寒风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预示着中国纺织业的崭新篇章即将开启。在这些英国制造的织机框架上，弹孔清晰可见，仿佛在诉说着它们曾经的战火硝烟。而弹孔里嵌着的紫檀木屑，则是孟买兵工厂特有的防锈处理留下的痕迹。这不仅是对机器的一种保护，更是历史的见证。老伙计们看着这些弹痕，心中五味杂陈，有人提议用桐油遮盖，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生。然而，他却坚定地说：“留着吧，这是中国纺织的胎记，是历史的烙印，也是我们前进的动力。”与此同时，苏联专家团也来到了皇后码头，他们对这些老式走锭纺机啧啧称奇，眼中闪烁着好奇与赞叹。而他，这位深谙纺织之道的老师傅，正用包浆发亮的铜质纺锭，耐心地教青年技工辨认经纬走向。他指着纺锭上的螺旋纹路，深情地说：“你们看这螺旋纹路，多么像长江的水纹，它们流淌着同样的血脉，承载着同样的梦想。纺织，不仅是技艺的传承，更是文化的延续。”这一刻，寒风中的皇后码头，仿佛成了一个历史的交汇点，汇聚着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不同时代的智慧与力量。而他，这位中国纺织业的先驱者，正用自己的方式，讲述着中国纺织的故事，传承着纺织文化的精髓。

1978年暮春的一个清晨，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常州纺织研究所的院落里。八十七岁的老人，面容慈祥而坚毅，缓缓地将放大镜扣在电子提花机的穿孔带上，那是他一生心血的结晶。心电监护仪的波纹在屏幕上微微起伏，与织机的节奏渐渐重叠，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律动与纺织的旋律。老人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坚定地在示波器屏幕上勾画出熟悉的8字形轨迹，那是他年轻时独创的“国钧码”，一种用算盘珠排列组合记录的织造密码，凝聚了他对纺织事业的无限热爱与智慧。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种技术，更是他对这片土地、对这份事业的深情厚谊。在临终前夜，老人神态安详，眼中闪烁着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与对未来的期许。他嘱咐家人，将染坊中珍藏的铜钱熔成两枚纺锤，一枚随他长眠地下，作为他一生纺织生涯的见证；另一枚则挂在新建的纺织博物馆穹顶上，熠熠生辉，与当年萨科洛威尔机的铜制传动轴遥相辉映，仿佛在诉说着纺织业从古至今的传承与发展。这两枚纺锤，不仅承载着老人对纺织事业的热爱与执着，更寄托了他对后辈们的殷切期望。它们将激励着每一个踏入这片纺织圣地的人，继续传承与发扬这份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技艺，让纺织之光永远照耀人间。

此刻，我置身于一个充满未来感的空间中，四周被璀璨的全息投影所环绕。我静静地站立着，注视着眼前这一幕震撼人心的场景：虚拟的刘国钧先生，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光，正一步步向我走来。他身着一袭古朴典雅的长衫，上面点缀着精致的蓝印花纹，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流转，仿佛在为他的到来增添一抹神秘的色彩。渐渐地，这些花纹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幻化成现代智能织机所吐出的绚丽云霞，将这片虚拟空间点缀得如梦如幻。我抬头仰望，只见博物馆的穹顶之下，无数条经线如同长江的支流般蜿蜒垂落，而纬线则宛如一条条延伸向远方的高铁轨道，交织成一幅壮丽的画卷。每根丝线里都蕴含着深厚的历史底蕴，流淌着靛蓝与钢花的记忆，仿佛在诉说着中国纺织业百年的辉煌与沧桑。当我的指尖轻轻触碰到那悬浮在空中的虚拟纺锤时，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间涌上心头。与此同时，老式走锭机的咔嗒声突然在耳畔炸响，宛如穿越时空的呼唤，将我带回了那个充满奋斗与拼搏的年代。原来，那些沉眠在历史深处的经纬，从未停止编织着属于中国的锦绣前程。它们以独特的方式，将过去与现在、传统与现代紧密相连，共同谱写着中国纺织业的新篇章。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历史与现代在这里交融，古老与先进在这里碰撞。我深深地被这幅画面所吸引，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震撼。

2025年5月撰于吴地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