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胜烟霞第一州

踏雪无痕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轼任杭州通判时写的这首诗，脍炙人口，几乎人人能诵。若拓展开来，北宋词人柳永的一首《望海潮》更写绝了杭州之美。你信吗，金主完颜亮读到这首词，按捺不住艳羡之情，“遂起投鞭渡江之志”？杭州“东南第一州”之美誉，由此远近传播。且看柳永的一支笔——《望海潮.东南形胜》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如此能够驱使北方霸主南下的形胜之地，怎么能不去呢？把杭州选做我们此次江南游的止点，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辞别南浔，一路高速，中午就到了大家心心念念的杭州西溪湿地。西溪这块，算是杭州的后花园，一行四人，就我去过。但那一次，是乘坐机动船，顶着日头急急忙忙在河汊里兜了一圈，也没觉得如何惊艳。这一回，旧地重游，实话讲，期待不算太高。这片湿地极阔，有几个入口，有陆路有水路，水路又有机动船摇橹船，且机动船摇橹船码头分布不在一处。没有导游和旅行社，自己就在地图上找，用AI查问。比对一番，定下了去邬家湾，一个相对偏一些的码头，去坐摇橹船。 蒙蒙细雨中，在邬家湾码头上了摇橹船。还好，小船有篷，两边帘幕收起，四望无碍。 橹师坐在船尾，一只手搭在橹柄上，缓缓地来回翻着橹，好像在揉一个看不见的云团，毫不费力。水动琉璃滑。不知不觉，船移景换，回头一望，已经拐过两道河湾了。雾气中的花树枝枝叶叶都润着饱满的绿，春雨这么一洗，更加清新悦目。 绿水逶迤。临流摇曳着枝条的有一丛一丛的蔷薇花。还有一些细碎的小白花，叫不出名字。 记不清过了几道石桥。拱桥和平桥交错着，没有游客的足音，显出几分孤寂。 有点奇怪，好长的航道，就我们这一只船？四围一片寂寂，除了轻微的橹声和船篷上的雨滴声。 小船慢摇。河上岸边的雨景一幕一幕从眼前滑过，渐渐地，人会沉入到一种似梦非梦的空境中。“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这个感觉太好了。 芳草长堤处处随。我们决定把时间延长一个小时，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橹师看我们兴致很高，感受到自己的劳作意义，高兴地聊起他的水上生活——他其实不差这份工作的钱，只是觉得有点事在做，比混时间好吧。湿地原住民搬迁后，他到手了几套房。租出去，一年租金就有30多万呢。这钱，补贴一些给孙辈读书，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看水鸟惊飞，看雨打莲叶。 船儿在河汊里愈行愈远，兜了个大圈，才回到码头。上岸乘电瓶车，在船未走到的地方看看走走，感叹杭州市民真是有福。 二见识了雨色空蒙的西溪湿地，次日天空放晴，我们又在水光潋滟的西湖流连了一天。先到岳王庙。这座庙倚山面湖，风水极好，风光极好。进了庙，人们都在打听跪着的秦桧。有一点好奇—那个默许秦桧陷害，相信“莫须有”的赵构，不也该受此跪辱吗？ 苏堤，虽然都来过，但还想再看看，再走走。记得四十年前到杭州，我借了一辆自行车，晚上一个人骑行到苏堤。星光之下，听着湖水拍击堤岸的涛声，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现在清明刚过，游客势头只是稍减，断桥那边，远远望去摩肩接踵一大片。人们当然也爱苏堤，堤上不时有巡游巴士驶过，一辆一辆游客满满。 好在苏堤好客，容量够大，堤上古树香樟居多，树身高大树冠茂密，遮蔽了市声喧嚣。 沿着湖边小道缓行，望望近处的柳条和游船，望望远处的山和塔，清理一下尘虑，或者拣块石头坐下来，看看嬉戏岸石的湖水，看看风中飘飞的柳絮，放空身心“洗洗命”，还能够找回曾经的记忆。 这一回，摆脱了路径依赖。曲院风荷和花港观鱼，这两个名气很大的景点，我们没有像过去一样点卯即离。好奇心让我们互为牵扯，前后呼应。停停走走，又走走停停，竟然在花树深处见到了不一样的风光。“庭院深深深几许，乱红飞过秋千去”。“秋千”那边，有“乱红”引路，便幻出几多幽境。大西湖早已看过，更吸引人的，就是杨公堤一带的秘藏。原来以为曲院风荷就是眼面前的一片景，现在才知道柳暗花明另有蹊径。一重一重走进去，密匝匝浓绿覆盖处简直就是一个独立的大公园。 苏堤尽头，是花港观鱼景点。走进去，四望都是旅游团的小旗，立时失了兴趣，想着赶快逃离。可是这逃有方向的不同：往外逃，那就循了故道，接下来的柳浪闻莺，现在也成了网红打卡地；往里逃呢，山与湖的交界处，却有另外的洞天。 就这样，几个缓坡，几条林道，导航的手机把我们带到了远离市声的秘境。 三这秘境就是乌龟潭和浴鹄湾。还有更远一些的茅家埠，时间不够了。这里，好像是一个另外的天地。 于谦祠与他的墓在乌龟潭边的三台山山麓。坡上古木参天，一片肃穆之气。遥遥相对的，是岳王庙所在的栖霞岭。两个忠臣的终局皆令人痛心。后世供奉着他们，参悟多多，有的刻在碑上，有的刻在心里。 黄昏时分，阳光减了力度，山林一片清幽。河道弯弯，几只从湖里摇过来的小船，隐约可闻的笑语和橹声，给这凝固的宁静增加了几分动感。 水岸上，有人影闪动，是几个年轻姑娘在化妆拍照——她们真会选地方！ 她们的靓影，是我们眼中告别西湖的最后一道风景。想起了白居易的感叹——“江南好，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白诗人的感慨延续到一千多年后，成了我们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