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一只会流泪的乳猪</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刘鑫蕾</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年暑假，奶奶家的猪圈里住着刚满月的脏佩奇。她总是把自己滚得满身泥浆，像裹着件会流动的铠甲。粉嫩的皮肤还带着胎毛，蹄子小得能放进我的掌心，却总爱学大猪用鼻子拱食槽——虽然每次都会摔个四脚朝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某个闷热的午后，我蹲在猪圈旁啃西瓜。忽然听见"咚"的一声，脏佩奇正用湿漉漉的鼻尖顶瓜皮玩。她的耳朵像两片粉蔷薇花瓣，在热浪里轻轻颤动。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身长还不及我的书包，尾巴卷曲的弧度像极了问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等中秋就把这猪崽烤了。"奶奶擦着老花镜说。那时我以为"乳猪"就是喝奶的小猪，直到看见屠夫竹筐里的铁钩——那些钩子比脏佩奇的腿还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开始了秘密保护计划：把早餐的牛奶倒进她的木盆，用野花编项圈遮住她脖子的肉褶，甚至偷偷解开过猪圈门闩。可这个傻姑娘只是探出鼻子嗅了嗅晨雾，又缩回干草堆打滚。她不知道，自己喝奶时发出的哼唧声，正在倒计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月十四的黎明，我被尖叫声惊醒。冲进院子时，脏佩奇正被倒吊在桂花树上。晨露顺着她发颤的肚皮滑落，在泥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那些我亲手戴上的野花项圈，此刻碎成片片残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至少...至少..."我哆嗦着摸到她冰凉的蹄子，却触到温热的液体。她的眼角不断渗出泪珠，在晨光里像融化的水晶。"下辈子当熊猫好不好？"我把脸贴在她渐冷的耳边。忽然听见微弱的呢喃："当猪就很好...只要...不要当乳猪..."</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晚的团圆饭桌上，金黄的烤乳猪匍匐在荷叶盘里，嘴里含着象征团圆的月饼。大人们笑着切开酥脆的表皮，露出粉白色的嫩肉——那本该继续生长的肌理，永远停在了哺乳期的纹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十年后的今天，每当看见婴儿车里的奶娃娃，我总会想起脏佩奇颤抖的睫毛。原来最深的残忍，是把初绽的生命定格成佳肴；最痛的领悟，是明白有些生灵从出生起，就活在倒计时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