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的故事1️⃣之枪下之盟

土澳演播室

<p class="ql-block">1993 年初,我被公司派去了巴基斯坦项目组,在那里参加伊斯兰堡至白沙瓦的辅道工程建设。</p> <p class="ql-block">这是一条巴基斯坦通往阿富汗的战略要道,全长八十六公里,途中有一百一十八个涵洞,十一座桥, 其中还包括了跨印度河的海拉巴德跨栏式大桥,总投资 4900 万美金。这个项目是由日本协力基金贷款,巴基斯坦国家公路局主管,AA 公司设计并监理,我们公司承包兴建的。</p> <p class="ql-block">干惯了自己投资,自己监理的经援项目的我们,对承包商的身份十分不适应,事事要监理批准,还要说英文,实在太憋屈。所以,每天基本上在与业主和监理的战斗中度过。那时不流行“战狼”这个词,要是流行的话,我们的狼性也是很足的。</p> <p class="ql-block">争斗了一段时间后,狼群意识到对手掌握着生杀大权——工程款,强攻久了得不到给养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决定在狼群里挑几只小的扮成羊与敌人交锋。我就是那只被选中的弱小的狼!</p> <p class="ql-block">除了羊皮以外,还给我封了官衔,于是我在不满三十岁的时候,被破格提拔为海外工程处副处长,这在那个年代还是不多见的。不过,这个头衔对我来说太大,我细小的脖子戴着总是摇摇晃晃的。业主觉得我袒护中国工程师,不遵守国际工程法则,同事则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哎,我也搞不清是业主难缠还是自己的同事们难缠, 总之那日子过得还真有点苦。</p> <p class="ql-block">我们是在中国春节过后到达的巴基斯坦,在伊斯兰堡小住几日后,我便带着一群中国工程师到了与阿富汗接壤的西北边境省。在那里第一次看到全身包裹着的伊斯兰女人,闻到挥之不去的咖喱加洋葱的味道。初到的一个星期里,我的头基本是晕旋的,胃基本是翻腾的,汗基本是流不停的。除了不停地喝水, 强迫自己吃饭,完全没有对新环境的好奇感。</p> <p class="ql-block">国道沿线总是没人的地方多,所以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寻找可以建营房的土地,和可以开踩石灰岩的石场。西北边境省相对伊斯兰堡封闭许多,那里外国人不多,外国不蒙头的女人就更少了。为了保护自己,我把头发剪得很短,总是牛仔裤、T 恤衫和牛皮靴装扮,想着这样混在中国男同事之中不会被人注意到。看来我是太天真了! 只要我到工地附近,总会有人从远处飞奔着向我跑来,热情地和我握手。</p> <p class="ql-block">开始我还以为中巴友谊地久天长,巴基斯坦兄弟太过热情,后来才发现他们分明是要摸一下女人的手,纯属占便宜! 于是,再有人冲向我的时候,我就把手放到兜里,对他们说“腻耶,腻耶!”(乌尔都语“不”的意思)。我的一位同事笑我太文邹邹,对我说:“你就对他说:去你大爷的!” 别说,这句话还挺代表我那时心情的。</p> <p class="ql-block">走遍了白沙瓦附近的沟沟壑壑,吃了几十顿手抓咖喱饭后,我们终于在离白沙瓦不远的一个部落区找到了营地。这个地方由三个家族控制,属于警察、军队、联邦政府三不管的地方。有了矛盾多是三个家族的族长出面协商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话就拿起枪杆子,争个高低贵贱。</p> <p class="ql-block">据说村民有时会接到通知:“今晚 7点到9点默罕默德家族与阿里姆汗家族解决争端。” 于是大家都躲在家中,听着 7 点钟开始发出的枪声,判断着谁输谁赢,直到枪声停止。有时9点前枪声就会停下来,但从没有拖过约定的时间。我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当地人言之凿凿的,我也就没有不信的理由了,至少当成真事儿听了。</p> <p class="ql-block">我们与地主签约的时候,有一个家族的族长在旅行。另外两个族长说绝对没问题,等那位族长回来我们再把他那份钱付了就好了。于是,我们签了约,支付了两个族长的租金,便开始做营地开工前的准备。</p> <p class="ql-block">这天早上,我带着几个测量员和一个乌尔都语小翻译,架上测量仪便干开了。我虽是理工科出身,但工程测量这类活从没学过,所以就拜同事为师,顶着烈日弓着身子读起了测量仪,引起了不少人的围 观。忙的正欢呢,突然周围的喧闹声停了下来,我觉得背后有些异样。直起身子回头望去,竟然是一杆双筒猎枪顶在了我的腰上。</p> <p class="ql-block">霎那间,我觉得血往头上涌,战战兢兢地扭着头,顺着枪向上看去,眼前是一个缠着头、满脸怒气的大胡子。当时的思维肯定是断片了,因为我现在仅存的记忆就是我好想哭啊。腿是不听使唤的,不停的颤抖。 想转动身子,却又被脑海中各种电影的画面阻止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动,只能举起双手啊!不过,我没举手, 而是急切地看向我的乌尔都翻译,压低着嗓门、近乎腹音般地对他说道:</p> <p class="ql-block">“怎么回事? 你快问问他啊!”</p> <p class="ql-block">从伊斯兰堡来的小乌尔都翻译显然也没见过这阵势,唯唯诺诺的走到大胡子面前,阖实双手说:“As Salam O Alaikum!”这是乌尔都语“你好”的意思。之后又一连串地说了半天,还不停地打着手势,可愤怒的大胡子脸上怒气却丝毫没有消失。</p> <p class="ql-block">小翻译急忙对着大胡子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跑到我的面前,说:“Madam,这个老爹不懂乌尔都,他只会讲波什都。”</p> <p class="ql-block">“那你和他讲波什都啊?!” 虽然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颤抖。</p> <p class="ql-block">“我不会讲波什都!” 小翻译无辜地望着我,一副“不是我的错”的样子。事实上也确实不是他的错。 西北边境省人讲的波什都语和阿富汗的语言更接近,和乌尔都的差别可能跟粤语与普通话的差别好有一比。</p> <p class="ql-block">周围的人显然看出了问题,开始七嘴八舌地帮上了忙。只见那可怜的小乌尔都不停地左转右看,不知道该听谁的好。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小乌尔都终于搞明白了状况,又来到我的面前。这段有杆枪在背后的时间,似乎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p> <p class="ql-block">“Miss Yang,这位大爹是阿里姆汗族长,他说他没有收到土地的租金。” 小乌尔都有些如释重负地对我说,可我并没有觉得轻松,毕竟有把枪还对着我呢。</p> <p class="ql-block">“他肯定是那个去旅行的族长,你赶紧告诉他我们的钱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我就可以带他去白沙瓦取,也可以叫人马上给他送来,下午就能到。” 我刻意放慢了语速,生怕小翻译听错了,激怒正在盛怒中的族长。</p> <p class="ql-block">小乌尔都又是一阵连笔划带说,周围的人也又是一片七嘴八舌,总之族长似乎是听懂了,把枪从我的背后移走,但口气仍旧很强硬地说了一大套我听不懂的话。经过一群人的翻译,我明白了他是要我们停工,等钱到了再开工。这时我吊着的心才算放下来——停工就停工,命可比工期重要!</p> <p class="ql-block">就在我们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默罕默德被人叫了来。他比阿里姆汗貌似长几岁,过来就冲阿里姆汗大喊大叫了一通,双手边说边向上扬着,好像是在说:“你搞什么飞机?!” 之后转向我,面带歉意地阖上双手对我说:“Madam,Teakey!” 边说还边左右摆着头。这话我懂的,意思是没事了。</p> <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我的同事给阿拉姆汗送来了租金,我们继续测量划线,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虽然在当时有种出生入死的感觉,但阿里姆汗成为了我的朋友。事后专门请我到他家去做客,在那里我见到了他的三个老婆和一堆孩子。那里人是不会请男人去家里的,所以我邀请了一个在中国留过学的女孩Jasmine陪我;她也不懂波什都,就是觉得有个伴心里踏实。阿拉姆汗家客厅的墙上挂了有十几把枪,冲锋的、自动的、半自动都有。看着那些枪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天用双管猎枪对着我算是客气的哈!</p> <p class="ql-block">营地建好了以后,他常来我的办公室做客,一起喝杯浓浓的奶茶,吃两块腻口的甜点,一坐就坐上一个小时。有时有翻译,有时没翻译,我们各说各的,似乎彼此明白对方,就是不明白也没啥,本来也没什么正经事可说的。有时我忙着准备资料,他就自己坐在那,坐闷了就自己起身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倒是我们营地食堂经常收到他送来的鹌鹑或野兔,所以好多人都喜欢他来找我聊天,我倒是也不介意。</p> <p class="ql-block">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这话还真对着呢! 曾用枪顶住我的腰的阿里姆汗,后来在我真的遇到威胁的时候,出手援助,让我的危机得以化解。那是后话......</p> <p class="ql-block">敬请期待《巴基斯坦的故事之二: 一吨大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劳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1年5月17日 BRIBIE ISLAND</p>